雪梅撩起围裙搓着手,尚未开口已是满脸歉意:“真对不起!那只老母鸡又抱窝了,老不下蛋。希声,你将就着对付一餐吧!”
“没事,没事,能填饱肚子就好哩!”希声不动声色,端起碗筷吃饭。其实,他进屋前,特意查看过搁在伙房后头的垃圾篓子,里头分明有个新鲜的鸡蛋壳,希声就心里不快,闷声不响地扒下两碗红薯饭。
雪梅忙着洗碗抹桌,张亮坐在灶头吸喇叭烟,烟屁股上的火光一闪一闪。吴希声发现,雪梅和张亮偶尔交换个目光,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小夫妻的暧昧。希声觉得心里堵得慌,有点窒息感,作了两次深呼吸,才鼓足勇气开了口:“雪梅,张亮,你们都在这,我想说个事。”
希声的语气异常平静。也许正是平静得异常,雪梅和张亮都感到事态严重,四只耳朵嗖地支楞起来。怪了,他们的小弟弟、才二十出头的吴希声,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平静的语气和严肃的表情说话的。
“你说,你说,希声!”雪梅在饭桌边坐了下来,朝张亮招了招手,“哎,你也过来吧!”
张亮也在桌边坐下:“嘿,到底有啥事体?快说快说!”
到了关键时刻,希声又心里犯难。他咽了口口水说:“唉,也没啥大事,没啥大事,不说了!不说了!”
雪梅却是一脸的关切:“是不是你爸他又病了?”
希声支支吾吾:“不,还好,还好。”
张亮急了,嗓门提高八度:“哦,我知道了:刘福田那小子又欺负你?”
“没,没。”吴希声连连摇头,“这阵子他倒没有找我的麻烦。”
雪梅抿嘴一笑:“我猜八成是跟秀秀闹别扭了!”
“没,没,没!”希声还是一个劲摇头。
“哎,到底是啥事体?”张亮霍地站起,一拍桌子吼起来,“你快快说呀!我就见不得你窝窝囊囊的!”
希声一下子被逼到悬崖上,退路是没有的,他咬咬牙,终于说出憋了多少天的一句话:“雪梅,张亮,我,我,我想跟你们分、分伙吃饭!”
“什么?什么?”雪梅和张亮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疑惑惑地盯着吴希声。
吴希声重复一遍,雪梅和张亮都听清了,马上都有些尴尬,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又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匆匆撇开脸。毫无疑问,事情的起因决不会仅仅是他们在一起困觉,他们同时都想到了鸡蛋的分配不公。可是,吴希声没有挑明,他们也只好装聋作哑。沉默一会儿,雪梅绕了个圈子问希声,你是不是嫌我没当好这个家?你吃不饱,吃不好?吃得不自由?希声一一予以否认。雪梅就瞪圆了眼睛,追问变成质问:“这就怪了!你为什么要闹分家?希声,你知道吗,这意味着什么?”
希声有点茫然:“不就是自己做饭自己吃么,这能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我们上海知青队要彻底散伙了!”雪梅眼里泪花闪闪了,一针见血地指出,“六年前,我们从上海来这里插队,一共是十个人,先先后后走了七个,留下我们三个,你还要分伙吃饭,上海知青队还存在不存在?”
“事情没这样严重吧。”希声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认同雪梅的看法了,就神情沮丧地埋下头,好像自己真成了破坏上海知青队的罪魁祸首。
第三章偷尝禁果(8)
在雪梅看来,这事几乎关系知青队的生死存亡,便动了感情,又沉着脸启发道:“希声,你不会忘记吧,我们下来的时候,可是宣过誓的呀!”
吴希声想起来了,1969年春天,上海知青队成立的时候,他们十个特别要好的同学,挤在雪梅家那间阴暗的小客厅里,举起拳头,在毛主席像下庄严宣誓。雪梅用清脆的女高音念一句,九个童音未褪的中学生齐声跟一句:
“扎根农村,战天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