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不满地盯着雪梅:“看你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我们忍心跟你抢这个名额吗?”
希声也掏心掏肺说:“雪梅,你别再谦让了!你妈卧床不起,没有你在身边,日子怎么过?不过张亮,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你们俩是一对儿,让雪梅先走,是你们俩都同意的,日后可不要说我拆散你们呀!”
张亮说:“你怎么这样啰嗦?走一个算一个,总不能大家都憋死在枫树坪呀!”
“张亮,我在上海等你,一辈子等你!”雪梅心里很难过,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停了会儿,又把脸转向吴希声,“咳,希声,就是委屈了你!以后你回到上海,我说什么都要给你找个好对象,我有好几个女同学至今还没有主。”
“嘿,回上海,找对象?”希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敢想了!惟一的愿望,是祈求你们活得比我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动了感情,六只清澈明净的眼睛里,早就泪水盈盈。
最后,他们又想到一些细节,比如走后门送礼,那是必不可少的。雪梅开头还有些犹豫,说刘福田凶是凶点,人还是正派的,万一碰一鼻子灰,反而把事情弄砸了。张亮就不屑地皱皱鼻子,哼,哼,正派?正派个屌!他就那么三十多块工资,你们没看见他天天抽好烟,那都是“伸手牌”,自己从来不掏腰包。希声也说,如今办个屁大的事,领导都说“研究研究”(烟酒烟酒),没烟没酒,不送点礼,谁会给你研究。雪梅也就同意了,倾其所有,把一点积蓄掏出来,张亮和吴希声也帮衬点钱,买了两条“前门”烟、一瓶“四特”酒,由蓝雪梅拎着去大队部找刘福田。
刘福田正在开会,特意溜出会场见了蓝雪梅。他满脸堆笑,一副特平易近人的表情,问道,找我有事?雪梅头一回为自己的事来麻烦领导,心里有点紧张,口舌都有些不大灵便了,她说刘、刘主任,我是有点事,我、我妈……在一次工伤事故中……摔残废了,这次招工……刘福田立即收起笑容,满脸都是怜恤下情的严肃,满嘴都是阶级情深的好话:哎呀呀,你家真是太不幸了,杨春山都跟我说了,公社对这事是十分重视的。可是,你看,我正在开会,忙着哪!雪梅央求道,我只谈一会儿,就几分钟。刘福田想了想说,这样吧,晚上来找我,行吗?
第九章告别伤心地(3)
走后门最怕吃闭门羹。刘福田已经把后门开启一线门缝,蓝雪梅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就说行,刘主任,你说几点?刘福田看了看手表,说,哦,我这会总得开到六点来钟,吃过夜饭,再冲冲凉,就###点了。这样吧,你八点半来大队部找我。蓝雪梅万分感激,扬了扬手中的小拎包,要塞给刘福田,说刘主任,这点小东西……刘福田双手一推,不让蓝雪梅说下去,我哪能要你的东西?看了你哥的来信,叫我饭都吃不下哩!拿走,拿走,今暗晡夜八点半来找我,我会把招工表给你准备好的。可是坚决不准带东西噢。我刘福田是那种人吗?记住没有?啊!
这两三分钟的交谈,蓝雪梅觉得刘福田始终是一脸真诚、和蔼可亲的,她甚至怀疑以往张亮和希声老在背后嘀咕人家刘福田,是不是小资分子瞧不起工农干部的一种劣根性。
回到知青楼,雪梅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然后就埋怨起张亮:“我说刘福田是个正派人吧,本来不想送礼的,你偏要送,偏要送,瞧,叫我多丢面子!”
张亮沉吟片刻说:“嗯,你去的真不是时候,大队部那么多人,刘福田怎敢收你的东西?”
希声也不以为然:“人家那是惺惺作态,你就当真了?把东西带上,带上,别把事情搞砸了!”
雪梅见张亮、希声如此坚持,也就不跟他们顶牛。吃过饭,冲过凉,看看时间过了八点一刻,雪梅拎上那个装着“前门”烟和“四特”酒的小拎包,准备出门。
张亮突然拦住雪梅:“慢!他妈的,这个刘福田,白天不好谈事情,怎么约你晚上去?”
“神经病!你疑神疑鬼干啥?”雪梅把张亮的大手拨拉开,一边走一边说,“人家白天忙,我亲眼看见人家下午正在开会,他哪有空?”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张亮紧紧跟在雪梅后头。
雪梅坚决不同意。雪梅说走后门送礼又不是上山打老虎,人去多了更不好。当然,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你张亮是个二愣子,刘福田对你又没好印象,去了准会砸锅。希声也说,放心吧,八点多钟,村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的,他刘福田敢怎么着。张亮想想也是,就不再阻拦,又絮絮叨叨地叮咛复叮咛,好吧,好吧,快去快回,别跟那狗娘养的胡扯八蛋!
雪梅不理张亮,轻盈而坚定地大步走了。她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小拎包。那只拎包是雪梅用彩色尼龙线自己编织的,款式和图案都别致而新颖,装上高级烟和高级酒,像是去走亲戚。雪梅心里有点沉沉的,觉得为一个招工指标付出的代价太大,她真可惜这几十块钱。说实在的,雪梅长这么大了,还从未见过父母花这么一大笔钱去走亲戚的。咳,现在却要去巴结一个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人。成事与否,还心中没数呢!
张亮和吴希声看着雪梅拎着礼物,走过散发着鸡屎鸭屎和羊粪牛粪气息的村街,走过那水车咿呀的水碓,再上了半月形的石板拱桥,过了溪,一会儿就变成个移动的小黑点,消融在月色朦胧的田野上。
张亮和希声在知青楼前的晒谷坪上坐着,看星星,望月亮,有一句没有一句地闲聊。他们都心照不宣,闲聊不过是想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雪梅能不能拿到那张招工表,真叫他们牵肠挂肚。在雪梅全家陷入绝境的时候,这个招工指标,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福音啊!至于雪梅是否安全,他们却没有太多放在心上。经过六七年磨练,雪梅成了个强劳力,一百多斤一担谷子挑在肩上,能一口气走五六里山路哩,他刘福田还能把个大活人怎么的?
那夜天上少云,月亮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