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够了大鱼大肉,口淡得要命,我想念起我妈腌的萝卜咸菜来,掐指算算我也有三个月没回家了。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这个周末回家。
“卫中华”这个名字是我爸爸给起的,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文革”还没结束,爸爸认为应该给他儿子起个有历史意义的名字,于是“卫中华”横空出世----也是老爷子对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成为保卫国家的铁骨脊梁,只可惜我不太争气。
我妈则一直对我的名字颇有微辞,跟爸爸说把名字起那么大干嘛?叫个刚啊海啊强啊这样的名字多好?我爸爸说:“你不懂----妇人之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妈妈跟我说话从不喊我的名字,每次都是喊“孩子啊”。记得以前上学那会每周末都急匆匆地回家,我跟在妈妈后面进了东屋进西屋,说个没完。现在不回去一是人懒了,二是现在一回去老太太除了问我要孙子简直就没别的话。
下了公共汽车,走了一会土路,谭艳就喊走不动了。我说走不动也要走,然后生拉硬拽,不断催促她:“快走快走。”抬起头,看见我妈正站在村头张望呢。我心头一紧,赶紧一路小跑,有点连滚带爬的感觉。
我妈说孩子啊,知道回来了?我说妈我还能不回来嘛呵呵,不回来还行?
等谭艳越来越近我妈提高了嗓门说我不是等你,是等媳妇呢。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可不是光谭艳想你,我也想你啊。老太太说:“你别给我说好听的,我还不知道,你早把你妈给忘了。”
我妈甩开我去迎谭艳,抓着谭艳的手说艳啊,怎么瘦了?中华欺负你了没?谭艳呵呵傻笑,我说没瘦没瘦,就这人家还减肥呢----我哪能欺负她,都是她欺负我。我妈拉着谭艳的手说傻孩子,减什么减,什么胖啊瘦的,猛吃猛喝才行。谭艳说妈咱回家说话去吧。老太太说,回家回家,你爸给你们熬的羊肉汤。
在农村里什么也浪费不了,大街上一股粪臭味扑面而来。每家都自己挖个茅房,然后攒上一段时间就掏出来在大街上展览,晒差不多了就沤成肥料给地里上肥。多年前我很喜欢摇滚乐,一直记得何勇在歌里狂吼“吃的都是粮食,拉出来的是思想!”我觉得这话很真实,但不实用,吃了粮食就拉思想,这个世界上还不会更加思想泛滥?农村人才实用,那歌词可以改成“吃的都是粮食,拉出来的是肥料”。谭艳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就为大街上的肥料差点给我吹了,说你们家住的地方怎么老是臭烘烘的?这时候的谭艳正边走边拿个手绢当防毒面具,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脸厌恶。
吃着爸爸做的羊肉汤,啃着妈妈腌的萝卜疙瘩,还喝着爸爸珍藏很久的二锅头----这还是我去年从北京给爸爸带回来的,当时我批发了两箱。因为爸爸爱喝烈酒,老说现在的酒没味道,“不香,二锅头也没真的。”
我妈一个劲给我和谭艳夹菜,说在外面这也吃不到那也吃不到,好像我们是逃荒回来的。我说妈你放心,我和谭艳在外面吃的比你们好。我妈很不服气,说你在外面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菜?
爸爸为我进机关的事一直很高兴,喝了一口二锅头劝我改改脾气,“别和你爹我一样。现在你在机关上班,这脾气要是不改会吃亏的。”上次回来的时候我说我进机关了,爸爸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搓着手说,好儿子,好好干,叫爸爸也在村里露个脸!
晚上吃完饭我妈在厨房里包饺子,谭艳要帮我妈不让,我说妈都吃饱了,你还忙活什么啊?老太太说明天早晨下给你们吃,我说城里什么馅的饺子都有卖的,我妈说:“傻儿子,城里卖的水饺哪有你妈包得好吃?”谭艳吃完饭的时候就不太舒服,我说你也别帮了,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去睡觉吧。
然后我靠在门框上和我妈聊天。
我妈问我,孩子啊,你是不是因为我老给你要孙子才不回来的啊。我说不是不是,你儿子懒。我妈说,本来想趁着我和你爸身体还好,还能给你看得了孩子,可这两年我和你爸都感觉出身体不行来了,我的腿啊,现在老是这么不争气,别老顾着自己玩,你爸看见别人家的孙子馋死了。
我妈说:“孩子啊,我们老了。”
说得我鼻子酸酸的,我说行了妈,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