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_京畿旧事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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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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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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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夏季的一天,一场瓢泼大雨笼罩了北京城郊。永定河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吼吼”地叫着,卷着从上游带下来的泥土、树木,甚至是斗大的石头,从三家店方向倾泻下来,闯过卢沟桥,向下流去。

雨中的西山,朦朦胧胧,云遮雾障,透着那么神秘。京汉铁路上行进着的列车,就像漂泊在水面上的船。雨幕仿佛将天地连接在一块,刷地一道利闪,接着便是惊天地动的一阵雷鸣,北京城郊仿佛都晃动起来。

正应了那句民谚:“六月的天儿,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了。”大雨下了半天儿,黄昏时,这才渐渐住了。凉风习习,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给久受酷暑“蒸”、“焖”、“烤”的人们带来了难得的惬意。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河边儿的草丛中,成群的青蛙亮开嗓子唱了起来。经过雨水的冲刷,卢沟桥上的石狮子也变得神气起来。这时,两挂大车自城里方向驶来,过了卢沟桥,直奔永定镇而来。

前边的车上装着一口黑漆棺材,后边的大车上罩着芦席搭成的棚顶,甭问,那是坐人的。一位50开外的老爷子跨在后边那辆大车的车辕上。几个青壮年男子紧随其后。看样子是运送灵柩还乡的。当时不兴火葬,人死在外头,总要想方设法把灵柩运回家去。那年月交通不方便,所以死者家属都讲究雇一辆大车,把灵柩往家里运。

大车一进永定镇北关,就见龙王庙前高挑一面杏黄旗,上绣“以武会友”四个大红字。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场子里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跟车的几个小伙子觉得好奇,刚要往上凑,那位老爷子便喝住了他们:“给我站住!有啥好看的?没见过打把式卖艺的?快走!”

几个年轻人无奈地笑笑,只得跟着大车,继续往镇子里走。

永定镇五里长街,十分热闹。路旁摆摊儿卖西瓜的小贩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临街的饭馆儿里,不时传来跑堂的伙计报菜名儿的吆喝声。用白布支起的说书棚内,随着一阵悠扬的三弦、四胡声,一个姑娘正在用悦耳的京腔,唱着京韵大鼓:“二八的那个俏佳人儿,懒……梳……装……。”旁边儿的赌场上,赌棍们正大声吵吵着,往桌儿上押着钱。一栋小楼前,门口儿挂着一块匾,上书“翠花班”三个字。楼上传来一阵阵淫荡的歌唱声和男女调笑的声音,门口儿还站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磕着瓜子儿,用猎人般的眼神在过往的行人中搜寻着,并不时扬起右手握着的手帕,放肆地向门口儿的行人招呼着:“相好的,快来呀……。”

押车的老人回过头,对弟子们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听好了,谁要是敢去找野娘们儿,我就把他的腿打断!看什么?快走――”

“是――”几个年轻人吐了下舌头,赶忙低下头,跟在两挂大车后边,匆匆从“翠花班”门前走了过去。

一个手持牛棒骨的叫花子,正在一家饭馆儿门口儿边敲边唱着:“掌柜的,你别发火;如今已然是民国,前清的时候我要饭,如今要饭的还是我……。”

老者忙跳下大车,挥舞着鞭子,朝前走着。他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大声吆喝着:“借光、借光喽!劳您驾,您让让,谢谢、谢谢喽……。”大车缓缓地穿过街道,来到了一家挂有“山西会馆”的牌子的客栈门前。老爷子吆喝住了牲口,停了下来。跑堂儿的赶紧迎了出来,操着山西晋中的口音笑着说:“客官,住下啵?”

“啊,是;就住你这儿吧。”

跑堂的眼一亮,忙又说:“听口音你们是咱山西老乡?”

“是,我们是太原府的。”

跑堂儿的忙拉了个长音儿,用软绵的山西话招呼里边的伙计。不一会儿,两个伙计打开了跨院儿的大门,帮着把两挂大车赶了进去,又帮着卸了套,把六匹骡马牵到了槽头,添上了草料。跑堂儿的对几位客人说:“几位是住平房还是……”

“不,我们不住平房,我们住楼上。”那个50多岁的长者搭了话。跑堂儿的连忙笑着把几位客人从跨院儿的月亮门儿带到了正院,让到了楼上。

早年开饭馆儿、旅店的人眼界子宽,客人一上门,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的身份摸个八九不离十。当这几位客人往桌儿上一坐,跑堂儿的便看出,这几位不是普通的客人。虽说是运灵柩还乡,可这几位却没有一位戴孝的,这便有点儿不合常理。再看他们的走路架式,一个个全都是挺胸收腹,两脚全是“外八字儿”。他们坐下后,腰也全都挺着。甭问,这几位全是“练家儿”。再一看他们的打扮,衣服的面料都是粗布,样式也全是手工缝制的中式衣服,可一个个的衣服都特干净;可见,他们决不会是卖苦力的。俗话说,看人下菜碟儿。跑堂儿的眼珠儿一转,连忙转身从厨房端来四个冷荤、一壶酒。

客人当中的那位长者用手一挡,笑着说:“酒就免了,伙计,您给沏壶茶吧。”跑堂儿地高声应着,忙端起那壶酒,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便拎着一只圆柱形的大茶壶和几个茶碗,又来到了楼上。几个人边喝着茶边聊着刚才的这场雨。那位长者认真地说:“你们几个瞧见没有?刚才咱过卢沟桥时,桥下的水都浑了。”

“水浑了说明什么呢?”

长者微微一笑,抿了口茶,说道:“说明上游的雨还要大,把山上的泥土、石块儿冲进河里了。”

跑堂儿的听到这儿,不禁又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长者。看来,这位是经常出入北京,在这条道儿上很熟悉了。他赶忙下了楼,又端来几个热炒,随即便将山西馆子的传统吃食――刀削面端了上来。他刚要离去,那位老爷子又叫住了他:“伙计,老家是哪儿的?”

跑堂儿的后退了一步,低首垂眉用地道的山西话笑着答道:“小地方,平遥的。”

长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明天回山西,可有什么东西要给家里捎的?”

“谢谢老掌柜,前天刚托人给家里捎了钱,不用了。”

长者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从这儿往南走,道儿上可太平?”

“回老掌柜的,再往南走就是良乡县地界了;两县交界处可不大好说,您还是多加小心。”

长者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小声说:“知道了,伙计明天早点儿叫醒我们,鸡叫两遍我们就上路。”

“是喽!”伙计应了一声,含笑退了出去。

夏夜,庭院里静悄悄的。月亮在云层中时隐实现,草虫发出阵阵的鸣叫,几棵参天的古槐把月光筛成小碎块儿,均匀地撒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楼上、楼下客房里的灯大都熄灭了,从屋里不时传出粗细轻重的呼吸声。门房儿的马灯还亮着,看门儿的胖老头儿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哼哼唧唧地小声唱着山西梆子。

在跨院里,槽头上的骡马“呼喳呼喳”地吃着草料,各种大车一溜排开,把院子占得满满的。平房里的人们早就进入了梦乡,和楼里所不同的是,平房里悬挂着的马灯通宵都亮着。这些车把式们挤在大通铺上,屋里弥漫着呛人的汗味儿,另有几位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蚊子也放肆地叫着,不断地向人们袭击,不是困坏了的人,在这儿根本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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