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唱着歌儿回家:这到底是谁跟谁?_月光下的海墙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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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唱着歌儿回家:这到底是谁跟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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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挨打的那天晚上,我的气功老师来了。她是位中医医生,一位高干子女,父母家的房子,大得就像飘在空中――夹在楼层里――的小半条胡同。可在我的小屋里,她却说:

“这里充满了令人从容的自由气息。纵有广厦千间,容身不过八尺。”

她给我送来了许多她用过的气功书籍和外语录音带,无声地传授着给予和布施的课程,有声地教导着气功被俗化与宗教被神化的弊端,让我把头脑中的一切观念,统统、通通地抛掉,然后嘱咐道:

“我们都是过来人,就像我懂得如何离开男人一样,你也应懂得怎样放下女人。从现在开始,忘掉一切让你动心的姓名――真的假的,好的坏的,自己的,别人的;舍掉一切千丝万缕牵扯着灵肉的身影――胖瘦、高矮、美丑、黑白,证明生命!每天子夜打坐两个小时;日常生活,一切从简,对任何事都不要动心――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在现在这个令人伤心的时刻,对于敏感、多情的你来说,正是时候。该会友会友,该做事做事;眼如明镜,心如冷灰;心似明镜,眼如墙壁,让精神融解物质。三个月之后,请你尝尝自己的气质变化!……”

后天,她就要出国了,到58年、狗年、“大跃进”起始年出生的许多人所取的、被寄予厚望的名字――超英、赶美――中所包含的国度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让我“若有所得后,也要对国外动一下心,就当是逛公园儿……”

出国――逛公园?!我第一天下课,就没听老师的话。真是莫大的幽默、滑稽、讽刺?

九哥半夜搬弄行军床的声响,把睡在我床上的文文惊醒了――他们夫妻把他托付给了小兵的母亲,可他哭着要爹找娘,闹得老人没办法,所以送到我这儿来了。如果九嫂过来抱孩子的时候,不曾叨唠一句”打死他完了――至于吗这儿?”我是不会放下手中的书,到其房中看他的。

赌博罚款,错有应得,只能赖集体运气不佳,再心疼也没用。可我没想到,它还会跟打联系上“瓜涝”――倒霉的瓜葛。

如果我不将房子借给九哥,他能逃过这顿打吗?也许,他躲在农村的西瓜地里不回来,倒有可能躲过这场灵肉劫难吧?

80年翻建的公房,北侧的后面留了条排水的窄夹道,让后山墙终于开启了通风换气的窗户;可前面没了半个院子,将两间能住人的小屋,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厨房;而扩大后的正房也只有12平米多一点的使用面积。一套组合柜,依靠着东面的主墙壁,隔着所余不多的空间,面对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套五件套的直背转角沙发,能支放两张半折叠方桌的剩地,现在却呈南北向挤靠着沙发,架起了一张行军床。

明亮的日光灯管的光芒,从房顶中央偏南的空中闪射着冷淡的静光,将九哥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映照得腊黄、苍白。一向梳理得漂亮的“菊花顶”发型,变得蓬乱失态。他头北脚南面倾西,盖着一床厚棉被。我走近他,在孩子不知是因饿还是渴而发出的哭闹声中,凝视着他那张变得惨白的脸。他没有睁眼,只是鼻翼在微微抖动,喉结上下一滚,泪水便从他的左眼角里钻了出来,越过印堂穴下的鼻山,向着西边滚去――那边是“中南海”。

我如同一个因职业环境而变得冷漠无情的法医,伸出了与己无关痛痒的手臂,撩起了他胸前的被头,只见白色的衬衫上,有几个清晰、交叠的鞋印。

“你骂他们来的?”我就像个自作聪明的傻瓜,推理判断着他因拒交罚款而同民警同志发生的冲突和导致的恶果。

他鼻翼翕颤得更剧烈了,紧闭的双唇开启,口鼻喷出了一股冤气,泪如泉涌。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让我陷进了迷惑的沼泽。思绪猛然间飞掠过时空,仿佛觉得他在怀念、报答“天堂河”的乐园生活之礼遇;只是他比那时要瘦多了。

“行啦!哭,哭,你爸爸都快死了,还这儿哭呢!”九嫂吼斥着文文,扭头冲我怯声地说:“他没跟我们在一块儿,被带后院儿去了。”

“不是玩儿牌的事儿。”九哥嗡声嗡气地嘟囔了一句。

“您还能有什么事儿――见人就躲的主儿?”我纳闷地幽默着感叹,想让他变得轻松一些。

“打了我一节课……仨人儿,五根儿电棍…..”九哥终于把头转向了我,微睁开溢漫泪水的双眼,颤抖着双唇,悲声惨调地泣诉:“问我……问我,那天,砍没砍军车?……我上哪儿砍他妈军车去呀?!……”

“寒烟浮水!”――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表弟合理抗争、自找苦吃、受刑挨打的事,却猛然发现九哥这点儿小巫见大巫的苦头儿,竟然比他还冤、还痛!

“把灯……帮我拉喽吧,想睡死过去……”九哥闭上眼,把泪水挤出了睫堤,将头重又扭向了西边。

过去――睡得死吗?!

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极其残忍地伸出了双手。心中回响着那个我已无力钦佩的伟人的声音――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我像在刑场上为被执行完枪决的死囚验身似的,眨眨眼,让些微模糊的目光变得清爽,以便去扫描惨浓冤深的证据――撩开被子,解开纽扣,目击那比自己起伏得要快的胸膛上的红肿青淤,比“中南海”平静的水面“海拔”要高的皮肉丘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我咬着嘴唇背《四书》中的善语慈言,让它们掩盖住“为人民服务”的记忆给自己带来的绝望,让泪水把眼前的真实变成幻影。我终于没有残忍到让他脱下衣服,翻身解放裸身坦呈,而是将其衣被复原,想着老师的话,阻挡着忿怒的狂飙劫掠我对“中南海”残留的眷恋、崇敬和爱戴。

我想起了因口祸招打的雷弟,想着因一瓶涂改液遭难的表弟,想着九哥当过“佛爷”的罪孽,让心变成冷灰――报应!报应!!我耳畔仿佛回响起小兵的声音,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必然的,否则呀,否则,它为什么会发生?又为什么都发生在他们的头上,而与我无缘呢?

可是啊,可是。没用,没用!我无法说服自己的理智去接受――九哥这顿打,挨得有理!

我又想起了那位一个多月前幸运逃脱的小姑娘,如同幸存者为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抚闭双眼似的,把九哥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抹到手上,对九嫂说了句“您收拾完喽拉灯吧!”便转身出门。想给他拧一把热毛巾,擦净脸,可又怕招他难受。

我关上屋门,走下门前的水泥台阶,拉开他西面厨房的旧木门,想穿过后门去夹道中爆发泪崩!那扇同样破旧的后门,向内倾斜着微敞,上面的合叶只留下一颗螺丝钉固定着门框,下面的已经与门框脱离了。

我把门用力推开,让这层脆弱、虚伪的安全皮撕破喽吧!“让这黑暗的宇宙爆炸了吧!”我心里冲出了郭沫若的话剧《屈原》里{雷电颂}的声音。“我甘愿殉葬!”

这还像人民的共和国吗?我们还算人民吗?!我在心中发问,怒吼!每一声呐喊都能招出新的联想的风浪。

连“羊吃人”运动中的护国暴君克伦威尔都知道――让少数人致富不符合共和制原则!中国人已经够能忍的了,还要干什么?连他妈当顺民的夹缝都不给留了吗

心,说不出的痛――党和人民犹如孤儿寡母,一墙之隔,天渊之遥!中国,您怎么啦?怎么啦?!有多少你骨髓里的虫子在为你念“拆‘内’咒”?

他们哪里来的胆子?谁教导他们养成的恶习?!

一次次攥拳,一回回捶墙,一句申冤到底的话在脑子里震响,轰鸣:

“如果冤案得不到昭雪,枉法者得不到惩办,有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要让‘中南海’张嘴――‘海牙’见!”

这是狂人说梦吗?!这是永恒的轻诺寡信吧?

我没有给老师放表弟的录音,并非是怕泄露自己丝毫没有自卑感的平民痛根,而是不想破坏她的心境;不想让她回家后,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共和国法律界的“太岁{老师相对我这位半拉同行而言的戏称}”转述民间的悲情,侵扰他恢复精力的休歇,甚至会因不良信息威胁他的身心健康。即便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会相信吗?相信了又能怎么招?中南海门外下跪的外地上访者,难道见得还少吗?难道告状还要走后门吗?

我双手拍打着崭新的海墙,将额头顶在砖间浅而齐整的水泥勾缝里,让疼痛帮自己制怒。这身姿令我想起了入团时举臂宣誓的情景,突然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欺骗得遍体鳞伤,心力交瘁。可那轮信念的太阳却依旧在心田上照耀,不甘沉沦。脑子里出现了此时此刻可能正在打坐的老师的模样,出现了派出所的地下室中可能还在上演的枉法恶剧;想着国家领导人的洗牌更迭是否合法,想着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尊严,想着那些已经告别了人世的学生、士兵和市民,不住地自问――活着的人们如何摆脱悲剧怪圈儿的禁锢与纠缠?

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清华大学那位中年教授的身影,耳畔回响着他的声音。

那是1989年5月17号早晨5点钟,我送一位画家去北京站回来的路上。当骑车路经天安门广场的时候,我发现人民英雄念碑前聚集着一大片人。我忍不住向那里骑了过去。等到了纪念碑前的时候,人群分成了三个圆圈。每一圈里都有一位男士在演讲。我在离纪念碑最近的那个人圈外停住车,将车支好后,我像其他听众那样坐到地上,聆听他的声音。有许多话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亲爱的同胞们,我们究竟有什么委屈和冤屈,要在深夜里跑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来哭诉,吵得我们无数先烈的英灵不得安宁?改革已经进行了快11个年头了。作为清华大学的一名教授,为了搞社会调研,我走访了全国的许多地方,尤其是革命老区。那里的许多支援过革命的家庭,至今仍然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有的一家五口人,只有一床被子,两件衣服,一条裤子。一个人外出,其他人就得在家里盖着被子,等他回来以后,才能穿上裤子出门。地球上有多少面积是水,中国有多少人口是农民?我痛心疾首地举这个例子,是要说明,我们国家现在执行的双轨制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是否出现了严重的失误?”

他哽咽了,停顿了一会儿。人们为他鼓掌。他带着一副黑色的宽边眼镜。脸庞方正。人微微有些发福。我掏出笔和效率手册,借着天光开始记录他的讲话。

“在东南沿海特区不断扩大着和内地的经济差距的时候,我们国家的西北部和其他严重落后的地区,是否也需要政府的关注和政策的扶持,进行有益健康的发展尝试呢?双轨道导致了什么?不过是让有权有势的人,冠冕堂皇地投机倒把,不创造任何社会财富,不给国家增加健康的税收;只是在一些有条件的人物之间进行着权钱交易,玷污着先烈的英灵,谋求着血统遗传的、违法的、人情关系红利,为贪污腐败添砖加瓦,为国家的法制建设挖凿蚁穴,让党和人民的血肉联系伤筋动骨,伤风失血……”掌声打断了他的演讲。

“我今天大胆负责地对同胞们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绝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立国原则!这是违反共和国宪法精神的枉法习性的冲动,是我们的领导集体或个别当家作主的人,政治智慧枯竭的征兆!”一片掌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的声音。

“不是我危言耸听。当双轨制和这种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实用主义、投机取巧的、涣散人心的政策,一旦渗透到各种行业,尤其是政府职能部门和国家的顶梁柱――军队里面的话,有条件和关系能致富的,与没有关系或政策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致富的,渐渐的就会摩擦出心理和权利失衡的火星。大家不会忘记毛主席的话吧?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它轻,可挑起以省和军区为单元的战乱;它重,则能够造成国家的分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掌声。此起彼伏的掌声,从这边响到那一边。

“今天上午,苏联国家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将来中国访问。我建议大家看看他的《改革与新思维》这本书。我不得不说58大于85!……请大家安静。我非常承认老而弥坚的革命经验,和大刀阔斧、敢作敢当的革命魄力;可这不单单是个年龄的问题,而是思想观念和政治智商的问题!为了不让我们再来吵扰无数先烈的英灵,我们要拿出行动,让我们多灾多难、至今依然一穷二白的国家,从上到下地进行一场共同富裕的、真正健康的改革,进行一次能让整个中华民族团结一心、脱胎换骨的伟大长征!让每一个人、每一位共和国的公民,都能拥有一条从精神到物质的、平等发展的起跑前。让每一个发自心底的、心悦诚服的笑脸,像美丽的花朵一样,装点我们伟大祖国的壮丽河山,来告慰缔造共和国的无数先烈们的鲜血和亡灵……”雷鸣般的掌声。

旁边的演讲也在进行中,还伴着“我们支持你!”“说得对。讲得好”等口号和叫好声。

“天亮了。这就是我,一颗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赤胆忠心,一位不敢忘却党和人民养育之恩的人民教师的白日梦!”他哭了。

在掌声中,我留下了怎么忍都忍不住的泪水。我不知道这些变成文字的声音,会不会又象我在十三年前的清明节所抄录的、悼念总理的诗歌那样,成为新的反动言论;也不知道他们真的行动起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有一条是明确的:他是爱国爱民、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和人民的教师。让我吃惊的是,那个85所说的应该是年龄,是邓小平先生的吧?毛泽东去世时只有83岁。为新的伟人的长寿高兴祝福之余,又无可奈何地思考着,无法逃避的未来国家领导接班人的英明与迂腐。

天安门今天有外事活动。接待外宾,检阅三军仪仗队,可能还要礼炮,为与曾经的“苏联老大哥”和“苏修”的关系缓和,和两党阔别多年的第二次握手。他们这些演讲者与听众在这里,会不会与净场的公安武警发生冲突呢?

不知道是劳累了一天一宿,还是受了精神刺激,我的脊背一阵阵的泛冷发酸。我收起笔和本,恋恋不舍地骑车返家。在路过国旗圣坛的时候,我脑子里不由想起了国歌的旋律,只是歌词却变成了儿时胡同里传唱的、昭示着一穷二白的补丁语言:“陡觅搜的裤子,露脚丫的袜子,趿拉板儿的鞋!”后面是什么,我全忘了。好像只记得有这几句歌词,当我学唱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国歌,至今也闹不懂“陡觅搜”的裤子是什么意思。“1,3,5”难道会是裤腿由窄到宽的尺码?还是裤线曲里拐弯的意思?露脚丫的袜子肯定是破旧的意思。现在想想,那里有年轻共和国一穷二白的寒酸,也有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豪迈;或许,也难免有无可奈何的自嘲和洒脱?

现在,我们还穷吗?我们已经有了两弹一星啊!可我们何时才能拥有让全民族万众一心的“和悟器”或“和舞器”呢?

当天晚上从新闻联播里得知,迎宾活动没在天安门广场举行。这是政府为了政治脸面所作的一次无奈的忍让和躲闪吗?

当记者问戈氏如何看待中国大学生和政府之间的非正常对话模式时,他很理性地回答:苏联也有许多问题,他现在也给不出答案。

1989年6月2号下午,我去南城琉璃厂的荣宝斋看一位编辑的画作。当从新街口骑车来到南长街口外,等红灯变绿灯的时候,只见人民大会堂背面――西侧北边栅栏门外――的便道上飘起一股黑烟。一大片人群遮挡住了烟源火点。一曲嘹亮、整齐、严肃的男生合唱传了过来,那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我骑车过了马路,踩着脚蹬子直起身来,才看见人群围挡着的,是一辆四轮朝天而卧的墨绿色军用敞篷吉普车。从残存的车门油漆看,那是一辆比较新的车。在人群西南侧的马路牙子下面,一大群学生和市民,围着几十名头戴钢盔席地而坐的军人。原来是他们在唱歌。他们背东面西而坐,呈南北向延展成绿色的狭长方阵,从东到西有一共有五排人,就象五条整齐的绿化树。他们双腿交叉,两手或握拳或松弛地放在腹前或大腿上,脖子上缠着白色的毛巾。虽然他们系着腰带,但是腰带上没有别着手枪袋。在他们的歌声中,围观的人群中传来或高或低的议论和问话。

低声的议论里,有的在说刚才有一位穿白衬衣的便衣,腰里藏着报话机,被群众发现后追着跑进了大会堂的栅栏门,愤怒的人群要冲进去抓他,被学生纠察队的成员给拦住了;于是人们把从大会堂后面出来的武警给拦住了,将领队的指挥车给掀翻点燃了。结论是:密探藏在人群里打探情报,看准时机,呼叫藏在大会堂里面的武警或军队出来戒严,或是包围广场。

高声的则是市民在冲身前腿边的战士喊话:“你们是谁的军队?是谁养活着你们?你们应该向着谁?”当军人的歌声停止的时候,一位头上缠着白色布条[上面写着红色的字:学自联纠察队]的学生,站在绿色方阵的南边,手举着小电池喇叭,嗓子有些发哑地高声喊话:

“市民同志们,请大家一定要保持理智。让我们一起同我们最可爱的人民子弟兵对歌。希望他们不要变成,为极少数人服务的工具。子弟兵兄弟们,你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民军队爱就应该热爱人民。下面,请市民朋友门和我们一起唱:‘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歌声响起,虽然没有士兵们唱得整齐,但声音却比他们的响亮和有士气。

当歌声停止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渐渐稀落以后,一位军人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唱出了一句“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大声地喊了一句:“预备唱!”军人们嘹亮的歌声响起。围观的学生和市民静静地听着。当唱到“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的时候,有市民大声地喊道:“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人群里马上传来附和声。举着喇叭的学生劝市民们安静下来。

军人唱完了。小喇叭传出声音:“毛主席在纪念张思德同志的文章里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我要问问亲爱的子弟兵们,我们的革命目标是什么?”军人们没有回答。短暂的静默后,他高声地说:“如果你们不知道,或是忘记了,那我告诉你们――保家卫国,为人民服务!”

掌声打断了他的声音。他情绪激昂地哑着嗓子喊:“下面,请大家一起和我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好不好?’”

一片喊好声过后,和缓抒情的歌声响起,减少了尴尬对峙的紧张氛围。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几句,抬腕看表,所剩的赴约时间有限,赶紧从人群外围向南骑去。当歌曲唱到“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时,身后传来了掌声和叫好声。

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听着“这是伟大的祖国,生我养我的地方”的歌声和欢呼声的交响,想着美酒和猎枪,我不知道军人和市民与学生会怎么想:我们啊,我们,到底谁是“朋友”,谁又是“豺狼”呢?

学生和市民的猎枪是什么?理性的声音和群情激愤的声援。军队的美酒是上战场前的壮行酒,和凯旋归来的庆功酒;他们要拿到枪,简直是太容易了,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像学生拿起书本一样轻松和熟悉。可他们要打的豺狼是谁?有吗?

记忆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地掠过。我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涌荡着愤慨和悲哀的思虑和情绪。军队和老百姓,从今往后就不是一家人了吗?他们终将变成美丽的童话和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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