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阳出世_鼓浪烟云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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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太阳出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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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甸去理发店剃光了头皮,戴上头套,坐上樱花丸火轮。将近鹭港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坐青头船出洋的情景,便说给李国赓听,感叹道,不过十年光景哪,这船就快成这样了。

苏甸将李国赓带回鼓浪屿与乌石夫妇团聚,自己则连夜坐夫妻船,次日清晨霜未融化就上岸了,快马加鞭,傍晚落日融金时分就到金沙,他马蹄的的奔腾在有点瑟缩的枯草与溪流之间,将脚夫远远抛在身后。炊烟弥漫,草堆金黄,苏甸看到鲜艳的晚霞正在自家洋楼的八卦顶上燃烧。

他进楼时宝珠正在命令刚刚买来的小丫头烧水,见到他,仰脸一笑,说客氏即将临盆,老爷是因血稠而发晕,不过,病况倒是逐渐在好起来。

苏甸匆匆进房看了客氏,客氏正在阵痛,发髻散乱,脸儿黄黄完全变了形,正在喂客氏高丽参茶的苏刘氏不让他在房里久呆,说是产房阴气太重,于男人于事儿都不利。

苏甸连忙上楼陪父亲,取出许多南洋的物事在父亲脚边堆着。

苏守业喘吁吁道,人回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胡乱花钱,甸儿,你从来就不肯听我的话。苏甸笑嘻嘻地看着父亲,守业是风疾,脸色通红,一手一脚不能动,幸而还能说话,他费力地说,甸儿,幸好你是回来了,我这手脚说不动就不能动了,我还以为从此就见不到你了呢,他咳了起来,喉咙里的痰咯咯响,苏甸赶快泡了杯热茶递上,守业摇头,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取了羹匙一口一口地喂。

不喝了,喝多了要拉。我这么不方便,连小丫头都不敢近身,多亏了宝珠。

宝珠端了紫铜面盆进来,秋声一扭一扭跟在她身后,宝珠说,秋声,叫爹爹,秋声便呀呀地叫,一点都不认生,苏甸笑着将她抱了起来,见宝珠要侍候守业出恭,忙放下秋声说我来我来,这些事儿怎么好让你做,宝珠看了他一眼说,没事儿,这些一直都是我做的。

宝珠,难为你了,现在还是我来罢。

算了,你去歇歇,粥就滚了,一会儿该吃饭了。

客氏的呻吟一阵阵传上来,守业正坐在床上用力,欣喜道,我就等着看孙子呢,看一眼死了也甘心,苏甸忙说您可别太在意,可能又生女的呢,守业说生女的就等着招女婿罢。甸儿,女婿固然只算半子,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老爷,您别多说话。宝珠又赶苏甸,你去罢,她笑道,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宝珠啊,你倒像个主子了。

我要干活呀。

苏甸只得抱着秋声下楼来,却听得楼上守业与宝珠咕咕哝哝说什么,要听也听不清爽,便叫小丫头盛了饭喂秋声,秋声乖乖食了一大碗,跑到院里跟小鸡崽儿玩去了。

苏甸百无聊赖,独自坐在院里看孩子,晒太阳,多天不洗浴,晒久了头皮痒痒,便卸了头套,高声叫道:宝珠,宝珠!

宝珠端着一铜盆脏水下楼来,见苏甸光着头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苏甸说,我要洗浴,你把秋声抱走吧。宝珠嗫嚅着,我是说,你的头发,苏甸恍然大悟,哦,早就剪了,那是装装样子的,头套嘛。

宝珠连忙泼了手里的脏水,将光头的苏甸拖进浴室,又将连着瓜皮帽的头套涮涮,拿到院里去挂起来晒太阳,说要是夜里见到,可真真是吓死人了。恰好这时,苏刘氏叫人请来的产婆子磕着小脚儿款款地入门来,见到挂在竹杆上乌油油的头套,果然以为是活人脑瓜子,惊叫起来,惹得苏刘氏等一齐出门,待到正备水给苏甸洗浴的宝珠出来,婆子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苏刘氏弄清是苏甸的头套,又好气又好笑,唉呀,行了行了,起来罢,不就是个假头发么!

是真的,苏甸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这就是我的头发。

宝珠嗔道,还有理呢,吓都能把人吓死了,她把洁净的夹衣披在苏甸肩上,赶快去穿衣罢,这里不是南洋,仔细冻着了。宝珠将苏甸推进自己的房间,取来冬衣,要他一件一件套上去,苏甸哭笑不得,我不冷呀,哪里要像你们妇人穿那么多嘛。

不冷也得穿。

宝珠斩钉截铁,将他换下的衣裤泡到水盆里沤着,苏刘氏将产婆子引入厅中吃茶,往她手里塞红包,苏甸穿戴整齐,拎了一顶新的瓜皮帽,出来陪她们坐着。苏刘氏埋怨道,阿甸,好好的辫子剪它作什么嘛?苏甸说南洋太热,留辫子麻烦,很多人都剪啦。产婆道,唉哎哎,除了和尚,我还没见过光头的男人呢,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啊,宝珠笑道,革命党就都是不留头的,你没见的东西多啦!这时客氏的呻吟又响了起来。产婆忙不叠端着产盆进房去了,客氏呻吟一阵紧似一阵,苏甸知道她是不声不响隐忍的女人,要不是痛苦万分决不至于如此,不由暗暗的捏了一把汗。伊丽的孩子就生得很容易,到底番婆是要强壮一些的。

近年关了,天阴冷阴冷的,苏甸吃了午饭,昏昏欲睡,宝珠递给他一个竹青火笼,灰陶罐里通红的木炭噼啪响,苏甸说我不要,你给她放房里去罢,天冷,多摆一两个,宝珠笑道,你很知道疼人嘛。

宝珠脸冻得红红的,鲜艳得象刚刚盛开的玫瑰,苏甸心里一动,悄悄拉着她的手道,宝珠,我特意给你带了一点东西,等一等就到楼上拿。宝珠嗔道,待少奶奶生养之后你再给我,现在我不看。她挣脱了苏甸温热的手,合掌念佛。苏甸讪讪坐下来。

你去睡一觉嘛。

这时候怎能睡得着。

要不你去陪陪老爷?

你怎么老赶我呀?

你在这儿我做不了事儿。

说说,我在这儿你为何做不了事儿?

宝珠语塞,一时间脸红耳赤,苏甸乘其不备,在她红润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她叹道,你现在怎么就像个偷香窃玉的老手?

贼大胆的丫头,苏甸故作生气道,有这样跟主人说话的么?我可不是偷,我阿甸何尝有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嘛,苏甸不动声色搂住她的腰,爹爹早就把你给了我的,难道我亲亲自己的女人还不行么?宝珠急道,行是行,可就不是时候。

那你说什么时候是时候嘛?

孩子落地以后再说,宝珠斩钉截铁道,人家现在正是忙的时候。

忙里偷闲呀,苏甸结实的胳膊犹如铜墙铁壁,他又灼热地亲了她一下,宝珠顿时柔情似水,苏甸盯着她,哧地笑出声来,松了手竟自上楼去了,倒撇下宝珠怔怔地发呆。

苏守业躺在床上目光炯炯,苏甸说,爹爹,你怎么不睡?守业说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早就睡腻了,我等着孙子出生呢。

爹爹,这事儿还是居心于有意无意之间为好。

你还年轻,可以有大将风度,可我不一样,风烛残年,拼了老命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阿甸,趁我还没闭眼,快快将宝珠收了房,多养几个男孩儿是正事儿,阿妍早就同意了,待这两天过去就办,纳婢为室不必铺张,咱们自己办个家宴,丰盛一些即可。

苏守业唠唠叨叨,苏刘氏则在一边嘶嘶地剌绣,她缝了许多围涎与肚兜,守业说,唉,你歇歇行不行,这都可以养十个八个的了,刘氏反唇道,那就养个十个八个的嘛,养十个八个有什么不好?我们阿甸会有这个福气的。苏守业笑道,他阿甸自然是比我有福气,我本来就是生不逢时的嘛。

行啦,老头子,一支草一滴露水,做人可不要太贪啦。

不贪不贪,我能活到今天,高兴极啦。

苏甸陪着父母唠了半天,日头从略略散开的乌云中西斜过来,罩着守业红通通的脸,楼下客氏还在一声一声呻吟,苏甸不禁有些心烦。苏刘氏说你别急,这是头生,头生慢一些是自然的。苏甸揉了揉鬓角,喊宝珠再烧热汤,他要亲自给爹爹擦澡,宝珠依言行事,苏甸细细替父亲揉搓躺得发僵的背部,守业舒服得眼泪汪汪的,苏刘氏搁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帮他的忙,守业却说,这里有阿甸就行了,你还是去看看我们的孙子快生了没有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楼下寂然无声,静得让人心里纳闷。

苏刘氏才颠着小脚下去,忽的便是响亮的婴儿哭声,漫天乌云似乎訇然裂开,明艳晚霞映得苏守业卧病的雕花眠床金光闪烁,父子俩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

这时宝珠磕磕上来报喜,说合家如愿!生了一白胖男婴,苏守业高兴得涕泪双流说不出话来。

苏甸顿时热血沸腾,不顾月内禁忌,跑到房里看了个究竟,然后像孩子一样欢呼着,跑到楼上,从自己的行囊中掏出一串巨硕的鞭炮,叫宝珠用漆了红的竹杆撑着,他滋地擦亮了洋火,鞭炮声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兴高采烈蹦跳着,张扬地向全镇人宣告,苏甸第一个儿子诞生了。

苏刘氏亲自给客氏煮了四个压肚甜蛋。

次日,送鸡蛋面线恭喜的人川流不息,苏守业硬撑着坐了起来,宝珠赶快给他围上肚兜,喂参汤,这时客天福送来几只脸蛋鲜红的大公鸡,圈在院子里,然后他磕磕上楼来看望守业,守业老泪纵横道,亲家公呀,听见孙子的哭声,我就是死也暝目呀。

我们阿妍的肚皮是争气的。

客天福不无自豪地对守业说他绝了乌烟,运水托苏甸带回来的银子做本金足够了,他兴致勃勃道,过些日子就出门进货去,我要将关了门的店铺再开起来。苏守业劝道,呔,你这把年纪了做什么生意?生意让阿甸运水他们做去,你一个半老头子,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不要像我,到了这种地步,高兴亦动不得喽!客天福说,唉,我还是动一动罢,否则无聊得要命,一把老骨头都要生锈了。

爹爹,苏甸说,横竖我这些日子没事儿,我陪你去跑一跑。

客天福听了很高兴,守业趁机跟他说自己要儿子将宝珠收房的事儿,客天福说,呔,这是你们苏家的事儿,何必与我商量?只要是宜家宜室,我想阿妍她是能包容的,我们阿妍是有福的人,客天福说着,内心是有些惭愧的,他实在没想到,当时被他糊里糊涂换了烟泡抽的女儿今天有如此福气。

客氏喝着宝珠端来的乌枣桂元汤,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一刹那撕心裂胆的疼痛早就烟消云散,她如今要想也回想不起来,她喜笑颜开,命宝珠抱过洗好的孩子,周身细细查检一遍,方叫她们包成蜡烛包。

红赤的婴儿睁了眼,哇哇要吃,产婆子便命宝珠煮了甘草汤喂着。楼上这边,苏守业与客天福说好了让苏甸宝珠在婴儿出生三天后圆房,守业说,按说要等婴儿弥月,不过阿甸是新派人,在唐山日子又有限,也就不必太讲究了。

客天福喏喏点头。

苏刘氏欣喜地将这些日子做的小衣小衫搬到客氏楼上住房,堆了一眠床,然后出来招呼亲家吃饭,喜气洋洋的红烛高高燃烧,守业喝了一小盅阿甸从剌桐城定沽的药酒,命苏甸取来笔砚,抖抖写了“元浴”两个字,喘吁吁的,便闭了眼竭息。

宝珠匆匆吃了一碗饭,下厨宰杀公鸡,姜母爆乌麻油熬鸡酒,她搁了重重红糖与桂元干,夜深人静,浓香逼人,倒把苏甸引了过来,他掀开锅盖,拈一只鸡胃嚼吃了,喔,你放得这末甜?

甜不好么,你难道不知道月内人要大补?

大补就要甜么?

甜才长力气呀。

南洋是不要这些讲究的。

南洋婆可没有给你生儿子。

呔,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啦,你今天火气咋这样大嘛?苏甸奇怪地,宝珠哧赫一笑,盛了一碗鸡酒,命小丫头给客氏端去,擦了擦手坐下来,你要不要食一碗?趁热,这鸡酒过顿就不好吃了,一天一只,她肯定吃不完的,她食量向来就小。

苏甸说那是女人食的玩艺儿,她吃不完你吃,趁机补补身子。宝珠说我可消受不起,吃多了流鼻血。

苏甸见没人,便悄悄拉她的手。

丫头的手,侍候人的命,宝珠自嘲,赧颜地要缩回自己有些粗糙的手。苏甸说我过些日子也买个丫头伺候你,宝珠说你到时再心疼那个丫头怎么办?苏甸正色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值得我心疼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敢说不会再要其他女人?

这,我可不敢保证,苏甸笑道,但不是多多益善,咱再说一遍罢,宝珠,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值得我心疼的。宝珠腻在他怀里,苏甸解下她的围裙,说其他事儿让小丫头做去罢,你事必躬亲,会累坏的。宝珠说我草贱,累不坏的,她含笑着要挣脱了苏甸的臂膀,说你昨天没睡好,今儿又忙乱了一天,我去给你铺床,早些去睡罢。苏甸却不放她,仍紧紧地搂着她纤细结实的腰,宝珠被他缠不过,说,你还是上楼去吧,我等等就上来。

苏甸还是不放开,这时小丫头要进来洗碗,见了吱吱笑,宝珠羞得什么似的,扭身跑掉了,她跑到楼上要替苏甸铺被,却发现床上堆了山似的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衫儿裤儿。她正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苏甸悄悄踅进来,别收拾了,麻烦,我今晚就睡你房里,宝珠浑身烘烘热起来,推了他一把,你急什么嘛,苏甸涎着脸笑道,我没急,横竖你晚上要陪她,你的床借我睡睡有什么大了不得的?

宝珠只好臊红了脸将他带到自己房里。

她替他铺完被褥,抽出自己换洗的衣服,烧水洗浴洗头,弄得清清爽爽,披着瀑布也似的黑发来到客氏房里,客氏累了,正在昏睡,一时无事,她替她掖掖被角,想了一想,悄悄上楼来,苏甸正倚在床上读书,说你这样湿漉漉如何睡觉?他起身用浴巾替她擦着,宝珠一头浓发闪亮如贡缎,苏甸不由赞道,好头发!宝珠含笑着要将头发挽起来:好了好了,我要去了。

算了,你陪陪我罢。

你急什么嘛?

我能不急么?

等一等。

不要等了,你早上说要等她生完孩子,这孩子不已经生完了么?苏甸将她拖进滚热被窝里,宝珠叹道,按说她刚刚生了孩子,你今天不该放纵的。

苏甸蛮横道,什么该不该的,我就要今夜双喜临门!他不由她分说,迅疾地扯开她贴身小衣,宝珠却倏然挣脱,从自己的箱底取出两只红烛,苏甸愣了一下,会意一笑,亲自抽出洋火点上,烛光闪烁,宝珠眼睛深邃如月光下的海洋,幼嫩的胴体洁白如早春刚刚绽开的百合,苏甸不由得呆了一呆,将自己滚烫的脸贴在她胸前。

半夜,宝珠抽身去客氏房里,苏甸盯着床单上鲜红印迹呆了很久,他本以为像这样有姿色的大户人家丫头,多半是被主人点污了的,谁知宝珠竟还是洁净的在室女,他暗自叹息,这样禀赋优异的女孩儿竟沦落为婢,可见她的父母真真是有眼无珠。

苏甸的儿子元浴满三日,油饭做了几百斤,装在永春漆篮里分送乡亲邻里,孝敬床母(注1)的五味碗和香楮,摆在守业夏日用惯了的楠木凳上,客氏第二天便奶水充足,苏甸欣慰地抱着目光明亮的儿子左看右看笑逐颜开,客氏却让宝珠赶他,说是房里秽气,苏甸说我不怕,你生了儿子劳苦而功高,何秽之有?客氏还是赶他,宝珠,你晚上就要做新娘亦不要在我房里久呆,宝珠低头在斜射阳光下翻捡婴儿尿布,羞涩地笑道,我们做丫头的不讲究这些,客氏正色道,你已经不是丫头啦。从今天开始,房里脏活让小丫头做,你切莫沾手。

苏刘氏请送客的金花婶来为宝珠开脸盘头,苏甸取出他这次带回来的一整套极品老坑玻璃绿翡翠头面,他亲自将透碧的玉镯套在宝珠润泽的腕上。

宝珠梳了乌油油发髻,换上她自己缝制的月白夹袄,簇新的天青缎马夹,墨绿百褶裙,衬得满头翠饰水滴滴沁绿逼人,绞过的脸轻施脂粉,愈发的皎洁淡雅如出水芙蓉。金花婶叹道:可惜这孩子脚没裹好,否则扮作一品夫人亦无碍。

我们做丫头的裹么子脚?

大脚才好呢,苏甸笑道,大脚才能好好走路,才能好好做事儿,只是宝珠,你为何不做一件红裙?大喜的日子,未免太素了罢。苏甸不说则已,一说宝珠泪珠便点点滴下来,慌得苏甸叫道,怎么啦怎么啦?宝珠忙敛息拭泪,趁金花婶出门去倒水的空隙,悄悄对苏甸说,你糊涂了,做妾的岂能穿红裙?

原来如此,苏甸大笑,咱又不是官宦人家,讲什么穷酸规矩,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禁忌那么多,活得还有什么滋味?得了,今天就算了,改日我从南洋给你们带些颜色衣服和新奇的洋装,爱咋穿就咋穿,咱们这种人家,犯不着怕这怕哪的。

苏甸带着盛装的宝珠去见父母。

苏守业十分满意,笑嘻嘻说宝珠果真是绝色,要苏甸好好爱惜,苏刘氏打量半天,说金饰还是少了些,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织锦盒来,说是客氏要给宝珠的绞丝金镯,苏甸高兴极了,将金镯套进宝珠的手腕,与玉镯一起叮铛作响。

当晚喜饭最终还是宝珠一手操办的,满楼宾客喧哗,吃酒吃得脸红耳赤,当宝珠摘下围裙,环佩叮铛坐在席上时,艳惊四座,因为她从来未如此盛装,许多好事的男人开始向她敬酒,苏甸没想到宝珠酒量如此之大,她来者不拒,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送走客人,像往常那样指挥丫头仆人收拾残羹剩菜,末了还到客氏的月内房替婴儿洗澡。

于是金沙镇的人都知道苏甸新娶的妾是了得的酒桶。

别人倒也罢了,苏守业高兴得合不上嘴,阿甸,你今生有了这对宝眷当受益无穷,苏甸说,这都是你老人家的造化!

苏甸多年来第一次在唐山过年,合家欢喜,元浴弥月恰好是大年三十,他看守业似乎一天天好起来,拄着拐仗能起床了,本想要好好热闹一下,但大年三十人人是要在自家守岁的,苏刘氏一时拿不定主意。客氏养了儿子出月,说话倒有了几分中气,她说,阿姆,算了,还过油饭,我来多弄几个菜暖屋,今夜明夜都是我们自己团圆,她招呼正在厨房忙活的宝珠,新娘子,你今天歇一下,我来做年夜饭,宝珠说算啦,刚刚出月,你再歇几日罢。

今天还是我做吧,你总不能事事替代,客氏玩笑地将宝珠从砧板上提起来,坐完这个饱满的月子,她胖了,力气似乎也大了许多,宝珠无法,说那好,我给你当下手,客氏说也好也好,她开了一溜菜单,宝珠便命小丫头拎了篮子到镇上采卖新鲜菜蔬。

客氏小脚伶仃,径自回到书声朗朗的老屋,亲自爬上覆着薄薄白霜的墙头,寒风凛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取下年年要用的瓦坛,命丫头洗净沥干,倒了一点高梁酒去异味,乌糖在锅里烊化,倒入切块的猪肉与泡得绵软的香菇爆炒入坛,然后加上今年的豆酱清和醇厚老酒,搁在微火上煨着。

苏甸说,爹爹腰腿痛,你何不用药酒?

我们是过年,不是进补,用了药酒就不能放香菇,客氏含笑道,你不要在这里,这里不是男人家该呆的地方,你陪爹爹去罢,苏甸说,没事儿,我可以陪陪你,客氏说我不要你陪,有宝珠呢。

你可不要太累了。

唉,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苏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待说些什么,楼下有人叫:甸叔,有客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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