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甸与元浴回南洋,金沙苏家楼多了清韵,起初倒也安安静静过日子,只是她的乳娘和丫头过惯了城里的日子,渐渐就有些不安份起来,时而撺掇清韵回娘家,维嘉有时亦派人来接女儿。到后来,清韵回娘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春天麦收时节,跳蚤多如牛毛,清韵白嫩的肌肤上便隆起无数奇痒难忍的咬痕,红到极至便起水泡,亮晶晶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心动魄。
这天清韵刚刚起轿不久,客氏与宝珠对坐叹息,客氏说,毕竟是城里人,连只跳蚤都怕的。宝珠说怕怕跳蚤倒无所谓的,新娘倒是明白人,只是沿途散匪如麻,不平安呢,听镇上的人说,猫五近来又想自立山头,金沙地界时而有散匪拦路抢劫客商,前不久又绑架了镇上苏氏内眷。
宝珠啊,客氏惊道,这猫五我起码有十来年没见了,我老觉得他还是孩子,听说有时不是挺出息的么,想必他是不至于过份罢。
这孩子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宝珠,猫五命苦,这是没法子的。
命苦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要去做土匪?
想必猫五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心善。
不是说善有善报么?想必猫五不会惹到我们头上来罢?
宝珠叹息道,谁知道呢。宝珠起身命厨子给苏刘氏炖猪心,又命丫环给自己端了个藤椅,她近来很有些富态了,坐在纤瘦的客氏身边就是一堵墙,她粗枝大叶纳着鞋底,怎么看怎么不像样子,咧嘴笑道,我就是命贱,天生是粗使丫头!
客氏手里原本亦做着活,那是给大大小小的儿女们绣的肚兜,一会儿,她搁下这些做得十分鲜亮的活计,缝苏刘氏的靛青大褂,苏甸给母亲买的绫罗绸缎前前后后总有几皮箱,她偏偏要穿这种家织土染铜钱厚的土布,说是暖和踏实。
一时无话,只听得嘶嘶针线声。
日头升至中天,宝珠正要安排午餐,照壁前的大门吱扭扭推开一条缝,塞进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件,丫头以为是南洋来的家书,喜孜孜捧进门来,宝珠剪开,见不是自己熟悉字迹,心里一紧,竟不愿意去看了,将信搁在柜上,心嘣嘣跳起来。
这时她心肝女儿韵琴下学回来,她叫道,韵琴,韵琴,我头有些晕,你读一读我听。韵琴依字念完,呆了,宝珠抽出汗巾,拭着自己爆出的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傍边的客氏就先昏倒了。原来这真是土匪的乌单,清韵的轿子刚出金沙就被绑架了,索票五百光洋!
宝珠立即让家丁火速到剌桐城给在南洋的当家人拍了电报,命丫头将倒在藤椅上的客氏扶起来,喂了一点人丹,客氏黄黄脸儿慢慢有了一点血色,就站起来,走进自己房里将完全湿透的内衣脱下来,想一想,换上火红肚兜,顿时胆壮了几分。
客氏与苏刘氏一样,都信赖那么一点红色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安康,此时她静静擦干自己的虚汗,闭目养神片刻,吩咐宝珠不要声张,她说,老的老小的小,韵琴,你是看了信的,不许说啊!
丫头将饭端到苏刘氏房里,午餐照样静静地吃,女孩儿们霎时都懂事了似的,所有的人都话语轻轻,客氏用鸡汤淋着米饭,强行撑着吃了半碗,少顷脸就青了起来,宝珠忙轻轻捶她纤瘦的背部,她轻轻咳着,一会儿竟咳出鲜红的血来。
宝珠心痛道,看来你鸡汤是不宜多吃的,下回我给你炖菜鸭母。客氏自己擦拭着嘴角,这与鸡汤不相干,她说着又咳了起来。
阿妍,你怎么啦?苏刘氏拄着牙色手杖颤巍巍出房来,客氏忙用手巾掩着,没啥,人虚了点,大节气,难受。苏刘氏说是罗,霎眼间枇杷就黄熟了,五月节快到了,我正觉得胁下窜痛得慌呢,可你还年轻呐,这一痛,要痛到猴年马月,叫宝珠去剌桐城给你抓药,宝珠、宝珠,粽叶都备好没?
你放心罢。
这五月粽子要吃得清心也不容易啊。
宝珠示意丫头将客氏用过的漱盂和猩红抹巾撒走,自己扶着苏刘氏坐下,大中午的,你老人家不歇着?
苏刘氏说,这年头,我整日整夜都歇着呢,一个晌午不睡死不了,她细细察看她这些阴性子孙细皮嫩肉的脸儿,宝珠,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宝珠道,没啥事儿。
苏刘氏说,你骗我一个老不死的作什么?肯定有事儿,宝珠小心陪笑道,事儿是天天有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件事儿?
苏刘氏盯着宝珠不放,是清韵出事儿,对不?宝珠被逼得没法,只好编了个谎儿,清韵在剌桐城中暑啦,请医生看了,歇着呢,没事儿,过些日子就回来。
苏刘氏叹道,好好儿家里不呆,跳来跳去,这孩儿不安份呢,嫁到苏家,就是苏家的人啦,整日回娘家算咋回事儿呢?宝珠说没事儿,她娘家人跟着呢,再说鼓浪屿也有咱苏家的人。
那些浅钵儿,哼。
奶奶,我们也要去鼓浪屿,韵琴见母亲为难,伶牙俐嘴道,我也要去洋校读书,我要去!
苏刘氏见孙女撒娇,倒笑了起来,读书读书,女孩儿读什么书?我看你嫂子就是书读多了。好好的针指不做,整日吟风弄月,移了性情。唉,我看这大户人家的千金不好侍候,这阿甸也不知咋想的,女孩儿还是笨些好,笨笨的,多半就本份些。
苏刘氏终于进房去了,宝珠松了一口气,走马灯似的忙碌起来,她先让孩子们去睡午觉,然后命家丁到镇上请医生来瞧客氏的病,客氏用抹巾掩着轻轻咳,你知道我一上火就有事儿,无碍,老毛病,静心养一养就好。
宝珠说,我就去让她们给你熬药,现在急也没用,你好好歇着,我到镇上找人去,客氏说,宝珠啊,银子倒是小事儿,让他们尽快将人放回来。
宝珠带着家丁匆匆走了,她一直忙乎到掌灯时分方进屋来,珠汗淋漓,径直入房对呆呆倚在床上歇息的客氏说,真是猫五手下的杂牌军呢,明天在八都,他们不要银票,要现洋,一手交银子,一手领人。
客氏半晌不说话。宝珠说我让人去鼓浪屿了,得让亲家出面,方方面面都疏通一下,或者让四太太亲自找猫五家人说一说,你们不是说猫五怕老爷么?
客氏沉吟半天。
要不,我亲自去八都送银子?
你不要去,万一有个好歹,这一大家子咋办?宝珠,你知道,这家里现在没有你是不行的,客氏勉强从床上起来,附在宝珠耳边说了些话,宝珠会意,命管家连夜去苏家私墅掘出几十年前苏守业埋下的银子,数出五百两,其他分散收着,以备不测。
宝珠抹着额上的冷汗,立即又出去了,与族里的长老议定请乡里的头面做公亲的事儿,她将点点滴滴的事儿都放在公祠里商量,生怕惊动了苏刘氏。
待一切打点清爽,天麻麻亮了。
幸好该备的都备了,宝珠拭着汗对客氏说,客氏亦是一夜未眠,她说,你眯一会儿,宝珠说算啦,你去歇着,孩子们马上要起床了。客氏说,厨房的活儿都让佣人做好了,这把年纪了,何必过劳,你总是不听话。
宝珠笑道,放心,我体壮如牛。客氏抚着她的胳膊,泪如雨下,宝珠说别这样啊,再这样伤神咋办?
宝珠唤丫头泡了参茶,两人相对喝了。
早霞红得耀眼,孩子们都去私墅后,突然间乌云翻滚,天暗如锅底,一会儿雷声大作,正在阳台上闭目养神的苏刘氏惊道,未到六月天呢,就要下西北雨?而且是早上,这天公发怒啦?!
宝珠赶快跑过去,将她连人带椅搬进来,楼上楼下的丫头们赶紧把门窗关好,一时间狂风暴雨,流窜的闪电令人心惊胆战。
天公发怒啦,天公发怒啦。
苏刘氏坐在突然阴暗下来的厅里,喃喃自语,浑浊泪珠滚出她衰老的眼睛,夹在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一会儿,竟抽抽噎噎哭起来,正扶着病体在房中摸索的客氏,忙磕着小脚上前劝慰,苏刘氏置若罔闻,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客氏惊得目瞪口呆,搂着婆婆枯瘦肩膀,亦泪涔涔的。
正乱成一团呢,雨倏地停了。
水哗哗地流,彩虹从苏家楼后苍翠蓊郁的后山喷射出去,横跨天穹,乌云虽然狰狞,柔美红霞亦倏然铺张,风小了,清朗润湿,客氏拭干泪水,命丫头将落地百页门打开,暖融融的春光流溢了一屋。
苏刘氏眯着眼睛,宁静无比。
客氏与宝珠站在凉台上议论婆婆古怪病况,宝珠说,恐怕清韵的事儿瞒她不住,你不说老太太心里亦雪亮,明白着呢。客氏战战兢兢道,可万一老太太吓出个好歹,我如何与阿甸交代嘛?宝珠咬牙切齿恨道,这该杀的猫五!
真是猫五么?宝珠,你确定?
不是猫五,也是猫五的爪子。
那我要去见猫五!
宝珠还没听清楚,客氏就进屋换了身飘柔的藕荷色衫裙,想一想,脱下来,换上压在箱底的一套连裤猩红亵衣,那是她未圆房前,苏刘氏亲自替她缝制的,她狠狠地束紧了自己,再套上衫裙,恍忽看去,像淡雅的花瓣裹着深红色的,尚未伸展但跃跃欲试的花蕊。
客氏隐约记起苏刘氏当时是要她偶尔出门防身的,她做女孩儿时从未出门,所以就从未穿过,她平生唯一出的远门是南洋,原本要带上这厚实的亵衣,被苏甸笑了一下,竟永远将它压在了箱底。
客氏想到苏甸的笑容,心砰砰跳起来,此时她觉得自己洪壮有力,行走竟硬挺了起来,宝珠,赶快备轿,趁他们未走,你送我进祠堂,我是务必去一趟的的!
宝珠惊道,你怎么去,你去哪里?
去哪里?你糊涂了宝珠,客氏说,我当然是去找猫五!宝珠说猫五是来去无踪的魔头,你一个弱女子如何与他对质?
我无须与他对质,客氏双目放光,颤巍巍下楼,我不去谁去?打小看着长大的,我就不相信猫五会吃了我?
客氏很瘦,看上去飘飘欲仙。
宝珠急道,他打小就不是好东西,客氏突然朗声一笑,瘦削脸上泛起一阵鲜艳的红润,好东西坏东西我都得去,宝珠,不要再说了,救清韵的命要紧!
要去也得我去呀。
你压不住他。
可你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
客氏不再多言,竟自进内室,取出胭脂水粉,将自己细细修饰得容光焕发,方进房与婆婆告辞,苏刘氏老眼昏花,见一清瘦丽人站在自己面前,愕然无语。
客氏说,阿姆,我去看看清韵,要是好了,就让她上路,您别急,我们都会回来的。
阿妍?你从来不单独出门的。
可现在是一定要出去的,客氏哽咽道,您跟宝珠好好呆在家里,我去了。
苏刘氏定定看着在灾难面前突然强壮美丽起来的儿媳,亦哽咽道,这事儿也只有你去了,宝珠事事能干,可这时就是替不了你,你去罢,兴许那猫五现在还能听你两句话,阿妍呵,叫猫五手下留情,说咱们苏家不欠他的,好好儿的还我孙媳妇儿来。
客氏惊道,你都知道啦?!
苏刘氏不语,倏然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浑浊的泪珠。
宝珠愈发惊诧无比,她与客氏双双跪下,将事情前后陈述了一遍,苏刘氏淡淡抬起眼皮道,都知道了,人命关天的事儿,快快去办!
宝珠命家丁将呢轿备好,递给客氏一大包吃食,泫然涕下,你自己要当心点儿。
客氏头也不回上了轿,走吧。
宝珠在客氏的轿边行走如飞,到了祠堂,举族哗然,说猫五现在虽然是靖国军手下的旅长,却匪性不改,为了争地盘,前不久刚刚杀了苏姓民军首领,与苏氏结下了血仇,现在是万万不能让苏家女眷抛头露面去做这等冒险之事,哪怕你真有恩于猫五,八都终究是土匪窝,匪窝里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宝珠正要说什么,客氏隔着轿帘高声道:
救人要紧,走吧!
到祠堂她始终未出轿门一步,但苏甸太太的话,无论如何是很有些威力的,客氏说,宝珠,公亲礼要赶快备好,我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镇口就上山,盘旋山道,令苏家豪华的呢轿颤抖不已,轿中客氏却目光炯炯,以往略略颠簸便要呕吐的,今天竟毫无知觉,她不时掀起轿帘,满目碧山秀水跳荡,一向冰凉的手心竟捏出汗来。
她多年不见猫五了。
猫五周末原本是要和九姨太回鼓浪屿的,周三八都大本营突然发生火并,原来是平素唯唯喏喏被他视为心腹的二连连长乌滚暴乱。
面黑无须的乌滚拙于言词,在猫五手下鞍前马后跑了许多年,一心一意要发达,要光宗耀祖,银子要,脸面也要,但这年头双赢不容易,乌滚多年的团长梦未圆,却又不敢与猫五多言,郁积久了,神思不免散乱,那天偷偷绑了清韵,原是为了敛财,见清韵天姿国色,又想讨好猫五,又想一想,这样下去,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思来想去,一股子焦灼硬是按捺不住,也就是一念之差,乌滚突然就想杀了猫五取而代之,一了百了。
乌滚半夜突然杀到猫五常住的小圆楼。
这天阴雨绵绵有些回寒,猫五命手下开了坛老酒,生了炭火烤鱿鱼干,与九姨太林时音磨牙斗嘴,又与卫兵玩了大半天牌九,正欲宽衣上床,突然间枪声大作,敏捷的猫五跳到窗边,听了一会儿,青着脸隐入楼顶,狠狠啃啮自己的指甲,一边窥视局面,一边暗示林时音上楼来。
林时音站在梯口发楞。
猫五看到乌滚没有棱角的瓜子脸弥漫着杀气,心中讶异万分,他向来就嫌乌滚粘糊有余,煞气不够,很难独挡一面,所以一直留他在身边做些琐事儿,谁知这只肉乎乎的黑脸后面居然会生反骨,猫五懊恼,一把将林时音拖上来,怒道,你不要命了!
林时音充耳不闻,她站在屋中想了片刻,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搭裢来,阴沉着脸,将银子一只一只丢出去,丢完,又拖出一个搭裢来,再丢,这些搭裢是备用的,都奇怪地染着红色,横在屋里犹如疲软的纵横交错的血脉。
攻楼的人明白过来后,枪声骤停,人声大作抢成一团,乌滚朝天鸣枪竟无人搭理,他顺手毙了两个亲信,还是遏制不住部下哄抢银子的浪潮。
你要翻天,还早着呢。
猫五跳下来冷笑一声,命二楼三楼一齐开火,霎时血流成河,丢完屋里所有的银子,九姨太林时音伏在墙角,握着猫五送她的小手枪,连声呕吐。
乌滚在林时音呕吐声中彻底败北,被卫兵绑了起来,猫五望了他一眼,乌滚此时并无丝毫惧色,倒笑了起来,猫五冷着脸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还真是活够了。
我看你是没有活够!等我高兴了再来消谴你,让你知道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滋味,亲兄弟还须明算账呢,你要我的命,我就要你的魂。猫五命卫兵将乌滚押下去,然后亲自将九姨太扶起来,时音,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今天这条命是你救的。
是你自己那些银子救了你,你搞清楚了?我可不想贪天功为已功,我的意思是:让钱去死,不能让人去死。我早就告诉你乌滚不是个省油的灯,男人长着妇人样的瓜子脸,阴不阴阳不阳的,哼,我还不如去看一张横肉脸呢,可你不信。你以为窝囊废就一定就听你的?
时音,你今天话怎么这样多,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
不然我要怎么说?你让他靠得这么近,不要你的命才怪!林时音细细擦拭那只在关键时刻从未派上用场的小手枪,这该死的乌滚,她咬牙切齿道,生鸡卵无,拉鸡屎倒有。
不错不错,你还真学会了说话了嘛。
我还要学会开枪。
很好,可你首先要学会见血不惊。
说到血林时音顿时又干呕起来,脸色铁青,猫五微笑着一把将她抓到床上,一会儿,雷霆大作。
猫五安抚完九太太林时音,只身提起那支武高武大的步枪到地下室去,五花大绑的乌滚黑着脸坐在窗下,猫五说,乌滚,我来看看你的反骨究竟有多硬?
乌滚突然站了起来,紧走几步,跪在猫五面前,低头咕哝了几声,猫五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乌滚,我还以为你真的变成汉子了呢,是真汉子就不要求饶啊,猫五一脸不屑,你要真活够了,我就偏不让你死,可我看你还没活够!没活够咱就再玩一把!
猫五促狭地用枪托在他身上点点戳戳,乌滚起先不作声,继而忍俊不禁,也笑出声来,猫五一见他笑,手头就狠了起来,偌大的枪托砸断了乌滚的腿骨。
我让你笑!猫五第二枪托直捣他的命根子,乌滚沉闷地叫了一声,在地上缓慢地翻滚起来。你笑哇,猫五说,好好笑个够!我猫五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反骨的人,但你乌滚会生反骨还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乌滚滚了很久,昏死过去。
猫五冲出门口,连连朝天放枪,然后扬长而去,命手下剖开乌滚热呼呼的胸膛,将在血光里悸动心肝取出来炒熟,蘸着油盐下酒,说是可以壮胆,他自己食了一片,随即丢给卫兵,命鼓乐大作,让从剌桐城请来的高甲戏班粉墨登场。
高耸的戏台灯火缥渺如仙山琼阁。
客氏轿子到八都已是深夜。轿子停在石埕上,她自己下轿,夜风掀起宽大裙裾,她款款朝台前走去,猫五的卫兵见一团藕荷色云雾朝他们旅长飘来,急忙散开作戒备状。
猫五目光一闪,立刻认出是多年不见的客氏,他忙正了正衣领,偕林时音一起上前迎接,他们将客氏迎进他们住了几年的小圆楼里,一阵淡淡晚风,客氏衣裙再次翻飞,她伸手握住裙裾,坐下,猫五命卫兵端上茶来。
客氏也不客套,直截了当:猫五,看在以前的面上,将儿媳还我罢?
谁是你儿媳?
鼓浪屿李家庄九闺女,李清韵。
听到李家庄,猫五一愣,李家庄,不就是秋声的婆家么?
我说的是清韵,我的大儿媳妇。
我怎么知道谁是你的儿媳呢。
客氏慢悠悠端茶汲了一口,一路颠簸,她脸上的妆依然明润如画,猫五,我儿媳的确是你的人弄走的,你知道这金沙地面,是没有什么人敢在你这太岁头上动土的。
猫五摩挲着油亮的枪陪笑道,甸婶,我还是叫你甸婶比较好,甸婶,你这话说过了罢,刚刚就有人在我头上动土,我杀了他,我不要他的命,他就要我的命,这就叫身不由己,不过,我猫五向来尊敬甸叔,怎么敢动他的人?
可人是被你们抓了。
我查一查。
你查清楚了。
猫五正要呼人,九姨太林时音冷冷发话,不用找了,李清韵单独关在圆楼楼下,乳娘和丫头都被二连的人留下了。
猫五楞了一下,圆楼下漂亮娴雅的女人是背上长反骨的乌滚刚刚弄来巴结自己的,要不要有十姨太,他正要征求林时音的意见呢,她还没说,乌滚自己就先忍不住开了火,这狗娘养的!从前年至今日,他猫五还没宠爱过林时音以外的女人,就是补上的八姨太,基本上也是闲置的。他正为自己的反常惊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