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唐山盛宴_鼓浪烟云_奇书网
返回

鼓浪烟云

首页
第十九章 唐山盛宴(1 / 2)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

端午节是母亲苏刘氏七十五岁大寿,距端午还有些时日呢,苏甸在报上登了广告,声言要大为庆贺,届时要施舍前来庆贺的穷人每人一个银元。一时间,鹭港的人们奔走相告,都说金沙镇的富翁苏甸漂洋回来,要施恩于普通百姓。

大总管李国赓雇人搭了两个戏台,几个很大的竹木棚绵延于凤凰木绿荫之间,知了在鲜红凤凰花与飘渺的合欢之间嘶啦嘶啦叫唤。

贺寿的,观戏的,看寿星的,更有许多为了拿银元的,一块银元足以让贫寒人家开销半载呢,汹涌的人流络绎不绝从鹭港渡海到鼓浪屿,双桨儿生意好极了。

苏家在最喧闹的戏台边各放了比人高的圆木桶,有木梯让你攀沿而上,白花花银子就泡在洋红里,捞走银元,指掌间立即嫣红,去都去不掉了。

红手人不能再拿,红手人不能再拿!

一对俊俏的古装女童,是苏甸新买的小丫环扮的,她们站在桶边提醒世人,声音幼嫩悦耳,果然所有的红手人都不敢再拿。

苏甸背着手站在楼台上踱步,看到如此热闹祥和的景象,对妍婴说,还是你想的办法好,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妍婴说,看你怎么感谢我嘛?

苏甸笑道,今天没空,咱们改日再议,妍婴,你现在可以去歇着,最好把香粉也带走,免得她在这儿是是非非的,一会儿又犯病了。

妍婴说,我真不知道香粉到哪去了,不好意思呀,大家都忙着,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儿嘛。

去吧,这儿让她们两个来就行。

那我就去了,妍婴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微笑着跟月姑到园子里聊天去了。

为了让母亲高兴,苏甸今天准备用精美的菜肴招侍愿意留在这里吃饭的亲友,他不用任何西乐,演的都是母亲最喜欢看的高甲戏,挑的是最热闹戏文,直闹得幽静的鼓浪屿几乎要沸了起来。

苏刘氏将这些年苏甸给她买的金银珠宝全戴上了,外加她自己天天戴的那只洒金葱的剪绒花,她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末多东西,看着自己浑身环佩叮铛,乐了!她坐在特制的铺着绫罗锦绣的紫檀椅上,见人就笑呵呵的,宝珠正忙于张罗盛大的流水宴,苏刘氏傍边唯有客氏陪坐,她今天淡妆,远远望去,倒是眉目如画。

苏刘氏一脸憨态,她这辈子只替别人做过寿,自己还不曾做过寿,以前的热闹都是别人的,现在热闹倒是自己的!她一时高兴起来,手舞足蹈,让客氏到房里拿来一只装满铜元的蓝色搭裢,见到可人的小孩儿就给一个。

这时正好苏甸陪乌石上楼来祝寿,苏甸见母亲高兴,就说,阿姆,以后我月月给你些银子,你爱给谁就给谁。

苏刘氏说,那,我不成了咸丰婶子啦!

乌石笑道,婶娘,咸丰婶子是难得见天日的,她还没有您自在哩。

苏刘氏叹道,我不知是那辈子行的善,竟养出了阿甸这样的儿。

乌石笑道,那当然是您积的德,与做儿子的无关,婶娘,这阿甸啊,全都是托你老人家的福。

乌石啊,你这小油嘴儿。

婶娘,我要是小油嘴,您就是大油嘴儿。

苏刘氏大乐。

苏家楼周围锣鼓喧天,妍婴和月姑远远坐在黄楼西边阳台上聊天,妍婴略略有些不安道,其实我是该过去的。

月姑微笑道,别,听我说,妍婴,你还是在这儿呆着罢,别喧宾夺主,这点你甚至不如香粉,你看她打老太太来鼓浪屿之后就没怎么露面。

妍婴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便坦然地坐下来,那咱们下棋罢?

你现在能下棋?月姑说,妍婴,你我都是好静不好动的,要能在这锣鼓喧天的时辰下棋,那可算是神仙了。

妍婴笑道,你早已经是神仙了,很难想象不识棋谱的人会下棋。月姑说,你们家秋声不识五线谱,不也会弹钢琴?

妍婴笑道,秋声也是神仙呀,月姑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跟李先生娘说说,就到望海园去,一杯清茶,几支琴曲,再开个神仙会。哟,说秋声,秋声就到。

原来是李维嘉带着苔丝和秋声,款款蹬上楼梯与苏刘氏贺寿,苏刘氏不搭理苔丝,兀自抚着盲目的秋声,泪如雨下,维嘉看都看呆了,他没想到苏家老太太待秋声如此,秋声虽是苏甸的螟蛉之女,却是苏刘氏的亲孙女!他恍然大悟,便让秋声陪伴祖母,自己与苔丝讪讪回到席间,与苏甸作揖道:

甸兄,你可真是大手笔呵!鼓浪屿这弹丸之地,以后还有谁敢做寿呢?

见维嘉的口气略略有些揶揄,苏甸就微微笑道,与你们世家底相比,我一个剃头仔,能有今天,全丈祖宗余荫和父母恩德,为母作寿,光宗耀祖,区区小钱算什么!钱这东西就是让人用的,不是吗?维嘉兄弟!

维嘉见苏甸绵里藏针,笑容中似乎隐着一丝不快,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算是知根知底的,可别人就很难说了,维嘉兄弟,这不过是私人的家务事儿罢了。咱们说点正经的罢,你这电话公司既要出让,我就先承盘二十万,以服务桑梓为目的,暂不牟利,做好了再慢慢扩大,你看如何?

维嘉不由一震,睁大眼睛,心想这苏甸实力果然比自己预想的要雄厚,苏甸含笑盯着他道,怎样?维嘉兄弟,要不咱联手做,咱要做好了,连日本人那个公司一并吃了。咱们自己的地盘,凭什么叫小日本在这里横冲直闯!

我这不是正要出让么,再做不是捉个虱子在自己脑壳上打架!维嘉亦微微一笑,心情复杂道:你好冲呐,这响动闹大了,你甸兄就出了名呐。

维嘉兄弟,这与出名不相干呐,我回唐山既要做点事儿,就得先打些根基儿,这不单是造福于民,主要是造福于我们自己呐!

再说,再说!

维嘉有些尴尬地改了口吻,笑嘻嘻携苔丝随苏甸上楼,偌大的三楼原是敞亮的舞厅,宝珠命请西餐厅在这里打理了一些新潮的菜肴糕点,这里云集了来自闽南各地官宦乡绅,他们在这里可以开洋荤,还可以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

甸兄,你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维嘉笑道,我看你不像祝寿,倒像召集群英会来啦。

山珍海味诸位都不稀罕,我就是哪,就是图个热闹,苏甸举杯道,我回唐山来是要做点事的,今天借母亲寿辰,答谢地方长官绅商盛情,答谢在我回唐山那天为我接风的维嘉兄,将来做事,还得大家帮衬,我天生小量,不过,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苏甸举杯一饮而尽,这是他回唐山后喝完的第二杯酒,好好,大家随意!

酒过三巡,苏甸提出欲拯救濒临破产的鹭港铁路,这时,原本腾沸的场面突然冷寂下来,刚才议水电基础,议市政,议公路交通,群情激荡,说到千疮百孔的鹭港铁路有限有公司,人声竟嘎然停止,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苏甸朗声道,我知道诸位为难,这鹭港铁路是一只大漏勺,从满清修到民国,十几年了,寸寸如金,如今却形存实亡,不见一分赢利,主要股东都没了信心,但是,咱闽地闭塞多山,山里多富矿,若无铁路贯通融合,何以振兴实业?而实业不兴,万物就不振啊!

维嘉微笑不语。

乌石道,阿甸,大道理谁都知道,做起来,难啊,你和理元兄财大气粗,不在乎,咱小本生意人,不敢再兜揽那档子事儿,赔不起啊。

我愿意承担主要风险!

众宾客嗡嗡议论起来,维嘉坐着,仍然微笑不语。少顷,举杯笑道,甸兄是我华人模范,他在南洋白手起家,终成南洋赫赫有名的糖王,如今携款内迁,欲在鼓浪屿建功立业――

这时苏甸微笑着插了一句,不单在鼓浪屿,鼓浪屿算什么,是唐山!

对,是唐山,甸兄毕竟是过见世面的人,有气魄,有气魄!

透明玻璃杯漾着酒红,訇然作响,宝珠积存的陈年家酿在这群年过半百,体质并不是太强的男人们胸中熊熊燃烧,维嘉微微笑道,甸兄亦是我的亲家,如今叶落归根,我自然鼎力相助!

这就好,这就好!

很少饮酒的苏甸又一饮而尽,光亮额头微微发红,一会儿,眼睛也通红了,叶落归根是人之常情,可我还没老呢,这时回唐山,说起来是不得已,真是不得已,苏甸说着,声音有些沙哑,说到底了,是让红毛人给气的,我们堂堂中国人,在南洋居然连小日本都不如。

举座哗然。

他们都算是跨世纪的人,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满清末是青年,民国初是中年,军阀混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谁都知道,可鼓浪屿毕竟是气候温润的小地方,蜗居此岛,不走出去便无如此深切体验,苏甸一席话说得大家倒义愤阗膺起来。

请大家多多包涵。

苏甸拱手与大家致意,我在南洋就想了很久,与其在外面生生受人欺负,还不如早早回来,将我们自己的事儿做得好一点!记得我小时候跟爹爹到镇上看到讨饭的,爹爹说,人不怕穷就怕没有志气,你要没志气就只能一辈子讨饭,你要有志气,讨饭的亦能做大事儿,我苏甸原来就是一文不名的剃头仔,大半辈子在南洋奋斗,能赚来南洋钱,却窝了一肚子火,人哪,靠自己腿肚子生肉是最重要的,人如此,国家社稷亦是如此,我们自己产业不兴,民生自然凋敝,你们想想,咱们腰杆子要硬了,谁还敢糊弄你?!而要做产业,铁路要先筑起来!

沉默片刻,掌声雷动。

楼下的流水宴开始了,宝珠用三十六道精美的佳肴款待来贺寿的所有宾客,看热闹的人亦蜂涌而至,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大街小巷空前的热闹令苏刘氏愈发的手舞足蹈。

苏甸莫名其妙突然想起南洋的伊丽,心底隐隐疼痛,低声问身边的李国赓:

阿根那里有消息没?

说是住下啦。

若不方便,可以先搬来元浴新楼里住,元浴一年半载不会回唐山,楼早就好了,或者也可以先住我的楼,我昨日向你维嘉叔买下一幢洋房,是海关税务司的洋楼,我还想再装修装修,以后让我母亲住,你要不嫌可以先用。

这怎么好呢。

国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几乎就是我的左右臂,咱就不必再说那些客套的话了啊,我今后在唐山要做的是大事儿,需要你打点的地方多了。

咱一家人不说生份的话儿,国赓脸色暗红,甸叔,咱以后再说我的事儿罢,吃教的人不许娶妾,这您是知道的,万一传出去爹妈的脸要往哪里搁?

苏甸叹道,这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看你维嘉叔,连西洋人都娶进门来了。

可我不是维嘉叔,维嘉叔不是教会中人,更何况她不是西洋人,甚至不是娘惹,是马来土番,鼓浪屿人叫乌番的,很难听呢,你说鼓浪屿人个个鼻孔朝天,有几个看得起披沙笼的乌番?甸叔,在这里乌番是上不了台面的。

那是你的看法,乌番怎么啦?苏甸笑道,我看乌番与娘惹亦无差别嘛。乌番红番都一样的,你维嘉叔当时要娶苔丝,亦征求我的意见来着。

苏甸离开自己的座位在维嘉耳边嘀咕了几句,维嘉笑道,你自己还背黄金呢,就替国赓看风水啦。我看还是让她们搬回来,就住苔丝那楼。

苔丝呢。

苔丝近来就住李家庄,免得她三天两头往万国俱乐部跑,维嘉半开玩笑道,你们这也算是帮我,甸兄,看来这西洋妇人心还是野了一些,我这缰绳还得收紧一点。

收缰绳是没有用的,要紧的是心思,她要心不在焉,你拴缰绳何用?苏甸笑道,奇怪啊,苔丝嫁你亦快二十年了,怎么就没生个一儿半女的?

维嘉扁扁嘴巴。

兄弟有难处?

这难处谁都有,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啊,维嘉轻轻一笑,笑容有些暧昧,我现在啊,是国事谈不了,家事也不行!国赓啊,横竖那房我一时半载肯定用不了,或者你还要其他的?苔丝这楼我正想出手,不过,我无论如何是不会卖给洋人的,这些日子与洋人打交道,腻歪得很。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