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唐山盛宴_鼓浪烟云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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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唐山盛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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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嘉兄弟,你何以到了要卖房产的地步?

没事儿做,迎新弃旧咧,否则这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苏甸笑笑,拉了维嘉在沙发上坐着,细细寻问从光绪年间就开始筹建的鹭港铁路事宜。

维嘉奇怪道,甸兄,刚才我不好多说,你我当时和理元兄是最早的入股的,难道还不清楚现在所有的股东都不愿再增资了么?

我当然清楚!

这简直就是填不满的破大井!维嘉叹道,民国3年鹭港铁路收归国有,对华侨股款就未作任何交代,然后又是赊欠与交通部筹垫,说是十五年以后股东有始有利益可沽,可官吏约束兵匪蹂躏,这些年越做越亏,更何况前不过海后不搭江,新修的公路一上来,谁还坐火车?甸兄,我看你也不必多费心了,这鹭港铁路除非洋人控股,否则肯定是死路一条。

洋人控股,那可不行,苏甸瞪眼了,铁路好比人身上的血脉一样,自己没有血脉,靠他人来做血脉,就是做人不成了,血脉不通,何以兴商贾?咱得起死回生,加吧劲儿才是嘛。

维嘉不置可否。

苏甸回唐山排山倒海为老太太祝寿的盛况,像闪电一样传染了带着卫兵刚刚进门的刺桐王猫五。

天气渐热,按惯例,他脱去军装换上凉爽的丝绸长衫,却不似以往放松,他沉着脸在自家堂厅,一阵一阵发愣,寂寞已久的姨太太们花团锦簇,孩子们在膝前叽叽喳喳,他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猫五的孩子们来得古怪,要么长年累月一个也没有,弄得他以为自己是真的造孽太多要断子绝孙了,要么姨太太们一年前后相跟着生养,偌大红楼一时间弥漫着奶香乳臭,缤纷尿布像万国旗般随风飘扬,连九姨太林时音都养了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

猫五听惯了枪炮声的耳朵如今嗡嗡作响,生性倔强野心勃勃的猫五向来我行我素,这些年来他一扫儿时的晦气,在官匪不分的乱世中横冲直闯运势极佳,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明白脸面的重要性,聪明绝顶的猫五见苏家铺陈宴席,刹那间就明白了侪身上流社会的重要,可闽南人都知道他猫五是土匪,鼓浪屿人就知道红楼是匪窝,除了黄楼的香粉偶尔与他的七姨太宝纹玩玩牌九,就从未有过上等女人愿意主动与红楼的女人来往!

林时音在他跟前走来走去,猫五说,你不能坐下来么,我都要烦死了!林时音一楞,刚愎自用的猫五是从未说过这种话的,猫五近来还真有些异样,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呆呆的,她月内保养极好,脸上水色荡漾。

你怎么啦?林时音嗓音柔和似水,该吃饭了,我命他们给你预备了熏肉,新来的厨子,煮得很功夫,刚刚断生就离水,连筋带皮,都是你最喜欢的。

猫五直楞楞盯着她,忽的就记起她那天嫣红如火的脸,林时音坐月子,猫五特地回来了一趟,食了一大砂锅她不食的甜腻补物,那是漳州厨娘熬的麻油鸡酒,然后油津津咧着嘴猴在她身边恣意嘲笑她跟着别人凑热闹,说她不在他身边他寂寞难忍,说他猫五此生有几个女人是忘不了的,她就是一个。

林时音沉着脸不语。一会儿,冷着脸嘲讽道,我有那么大的能耐?要有这样的能耐我就不做妾了!

你没听说妻不如妾么?你再想想,我猫五女人也不算少了,哪个女人有你的命?

你听说哪个女人愿意当妾了?林时音毫不示弱,我再怎么有能耐,也就是你的九姨太。

哟,女人啊,给你脸还真当脸了。

我当然要脸了!你说我现在还有什么?除了这张脸!林时音脸色嫣红,竟然丰艳如盛开的鲜花。

她说她要脸!

女人尚且如此,还有孩子呢,猫五想,孩子们吹气似的长,眨眼就满地跑了,再一眨眼这十来个小把戏都该上学了。

猫五眼前倏地闪过苏甸微笑自诺的脸膛,心乱如麻,富甲天下的苏甸尚且要去交结乡绅名流,而我猫五如今也已经不是土匪了,堂堂闽省混成旅旅长林耀国,总不能让孩子们将来再背这个黑锅!

你得脱胎换骨!

可脱胎换骨有那么容易吗,嗜肉如命猫五今天竟食不下咽,他粗暴地搁下油汪汪的筷子,还捏破了手里的青花玲珑瓷碗,尖利的碎片被他的指头辗成粉末。

林时音见状大惊,她知道他是有些功夫的,但从未见他如此阴沉地使用内力,猫五自己十分明白在现代军火面前,再浑厚的内功都不过是雕虫小技,更何况他在女人面前,向来是不随便运用功力的。

猫五的忌诲是很多的。

林时音尖叫道,别,别,都揉碎了,我到哪再买去?这可是景德镇的,猫五一楞,指头就被烂瓷扎破了,血涌了出来,林时音登时青了脸。

猫五一言不发自己包扎了手指,命林时音取出尘封已久的藏青哔机西装刷清爽,穿上,西装革履的猫五笔挺潇洒,看上去竟少了一些煞气,多了几分英俊和儒雅,他翘着伤指在镜子面前来回走了几步。

林时音瞬间忘记了在血腥面前的呕吐,仿佛回到多梦的学生时代,眼前恍然是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抑制自己的心动,轻声说:

我喜欢你穿西装。

可惜我不是西崽,现在天底下的女人都喜欢西崽,无聊!性格阴沉的猫五突然放声大笑,是的,你本来就是喜欢的,林时音,可单单你喜欢是没有用的,我要的是大家都喜欢。

林时音被他爆发的笑声吓了一跳,大家都喜欢你呀,不信我去叫她们。

我说的不是她们。

林时音愕然,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还是很高兴,不顾一切低三下四去邀其他姨太太出来见精神抖擞的猫五,果然所有的女人眼睛都为之一亮,这些年来,她们都知道猫五不屑正儿八经穿西装,犹其不喜欢系领带,说不吉利,说西崽是吊死鬼。猫五在外穿紧束的军装,在家就喜欢穿个松松垮垮的长衫,红楼每个姨太太都精心积蓄了许多柔软如水的绫罗绸缎,就是没有预备西装,她们总是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猫五,却永远赶不上趟!

林时音这个狐媚子!

林时音是不是狐媚子倒无关紧要,关键是她能及时估摸猫五捉摸不定的心思,林时音避开满堂女人们阴郁中糅着惊愕的眼光,她知道她们现在都在想些什么,她是宁愿沉默,也从不肯与她们多话的。宝纹她们,甚至近来常常来打牌的黄楼的香粉,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既不是对手,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她自己很清楚,自从去年她坐月子开始,猫五就不再携姨太太离开红楼,林时音是第一个随军的,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

但也许会有第二个林时音?

猫五虽然不轻易逛妓院,但从不缺女人,他手下的人有两拨,一拨是可以卖命的,另一拨则擅长侍候人,对猫五来说,女人算什么?!没有这个,就有那个,林时音郁郁地想,但他毕竟说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像你这样,是的,无论如何,我就要让你猫五知道天下只有一个林时音。

林时音频频浇灌蕴着骨朵的鸡蛋花,独自在沁凉的夜色中冷笑了一下,都说伴君如伴虎,她们原本就拘谨,在旧八姨太坠楼之后,大都是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其实你是豁出去了,豁出去的女人是无所畏惧的。

苏家楼热闹的戏火灯光曾经亮了大半个天空,衬得红楼愈发的清冷枯寂。很显然,猫五这些日子大大失落了,她明白平时在山里一呼百应的猫五其实是很怕冷清的,如此低调是因为在鼓浪屿他身份暧昧。

林时音浇完花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倾听其他姨太太弥漫在客厅里的俏言软语,现在热闹是她们的,随她们去罢!她独自冷笑了一下,取下挂在墙上的大提琴调音。

迷茫低迥琴声独自在夜色中徘徊了很久。

正当林时音如痴如醉陷入自己营造的氛围,猫五大步流星进房来,夺下她手里的琴弓,林时音见他怒气冲冲,便浅浅笑了一下,你不喜欢听琴了么?

我现在不喜欢这个调子!

你要听什么?

猫五瞪着眼说不出来,林时音飞快地抢下琴弓,屏气静坐,脸色却还是冷冷的,突然,她洁白的手指和细长琴弓都飞窜跳跃,犹如浓厚密布的阴云猛然间落下暴风骤雨,一会儿又若疯狂旋转的台风呼啸而至,女人丰腴的身体被狂风急雨要挟着,剧烈晃动,动到极致,嘎然而止。

喜欢么?

不喜欢。

不喜欢你让我变什么?

猫五无言,抓过她手里的器物挂到墙上,纵身一跃覆盖了她的身体。

林时音早在旧八姨太坠楼之前就习惯了猫五如狼似虎的蹂躏,猫五旺盛性欲和阴沉的粗暴往往能激起她自己不可遏抑的反弹,刹那间她总是心醉神迷,她曾经为自己感到羞愧,但这羞愧往往只是一闪而过。

林时音生育之后丰腴异常,面对猫五恣意冲撞她居然冷静如初,别这样,她说,你把西装脱下来,明天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要是以前,要是在现在这种时候,猫五肯定依然故我大肆进攻然后还要大发雷霆,但今天他突然瘫软,像蠕虫一样瘫在她身上,任凭她将他掀到一边,她并不看他,有条不紊地收拾他的衣物。

猫五阴着脸看她挂好西装。

明天再去订做几套,林时音帮他换上睡衣,猫五看上去懒洋洋但其实步伐柔韧,他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像一只暂时失意的野猫,林时音浅浅笑了一下,像以往那样轻轻抚摸他桀骜不驯拧成麻花状的脖子,猫五无名郁闷在她会说话的素手中慢慢消失,他目光渐渐温润如春,举止却凶猛如虎,突然抓住她柔软如绵的手不放,我都快烦死了!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现在烦亦是无用,暗昧的夜色里,林时音的嗓音听上去睡意朦胧,睡吧,有事明天再说,她将所有的窗门和电灯都关了。

时音,难道你不以为我应该去向苏老太太拜寿吗?她于我有恩呢。

别忙,林时音栗色眼睛在百页窗渗出来的辉光下悠悠转动,长久以来你老死不与人家往来,现在去不觉得太唐突了吗?你在山里可以随心所欲,一呼百应我行我素,这不是山里,这是鼓浪屿。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林时音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别在我面前装傻,你从来就不是傻瓜!男人比女人聪明多啦,与男人相比,女人的聪明不过是摆设罢了!

猫五睁眼,林时音依然轻轻抚摸他,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睡觉,你可能有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睡觉了,瞧你的眼睛,你真该好好休息。

猫五无言。

实际上自从苏甸到金沙后他就睡不好了,向来一往无前的猫五在苏氏盛大的家宴面前,突然完全丧失了自信,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呢,林时音就看出来了,这小女子!她跟他在闽西南的崇山峻岭中闯荡了这些年,点点滴滴难于逃脱她的眼睛,他猫五碰上这样的女人,可真是棋逢了对手。

视女人如草芥的猫五对林时音百般爱惜起来,当然他一直都比较爱惜她,要她的时候除外,猫五要女人的时候往往是铺天盖地的喧嚣,唯有今日粘滞缠绵。

林时音在猫五千载难逢的柔情中辗转反侧,她如今体力充沛,反而感觉不到以前被猫五残暴力量激发起来的狂野火焰,她只是懒洋洋躺着,听天由命一味任他缠绵亲爱,冷静脑袋里转着一些别的念头。

猫五则失去了以往的暴戾与亢奋,做到最后,他自己很累,翻身呼呼睡去。林时音倒目光炯炯,披着睡衣走出来,掩上房门,一片寂静,见姨太太们都还在客厅枯坐,孩子们早就被奶娘带回房睡觉去了,往日游戏仪式早已废弃,猫五难得回家一趟,没有听见惊天动地的喧嚣,她们都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林时音心头隐隐浮起一丝对同类的怜悯,说,都歇着去罢,他太累了,早早就睡了。

谁也没动。

红楼女人也许是鼓浪屿最贞静的姨太太,她们原先都是养在深闺里循规蹈矩的侨眷,一向冷寂惯了的,更何况谁都怕猫五,那天,旧八姨太坠楼之前,几乎是一言不发。她们甚至没有苏家黄楼香粉的摔盆掼碗的脾气,现在又都有了孩子,女人有了孩子就分了心,就有了希望。

洋学生林时音一来就倍受宠爱,姨太太们虽然吃醋,但谁也摸不清她的底细,她们没有见过识文断字的女人,这个女人还会拉琴,那女人样的琴体一旦叫唤起来纠心扯肺,便个个敬畏如神,除了宝纹背地里发些牢骚,谁都不愿多说的。

林时音微笑着命丫头连夜整饬客厅。

她明白猫五这回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也许这是红楼女人们的福音?她想,在镜前站了许久,将一头栗色浓发放了下来,微鬈发丝立刻淹没她明艳的脸庞。也许这是你的福音?!

林时音坐到沙发上,全然陷在自己波涛汹涌的浓发里,通宵不眠。

果然猫五以自己后在家,必西装革履,必刻意作文质彬彬状,红楼敞开接待鹭港大大小小政客,猫五命姨太太们不时换上时尚的旗袍或者洋装,他还命林时音花了许多时间举行家庭舞会,悉心训练这些养在深闺拖儿带女的妇人。

林时音没想到在血雨腥风中滚出来的猫五愿意约束自己如此斯文作派,不由深深地叹息,她知道猫五还是不快乐,因为他偶尔笑起来总是声色凌厉,不过红楼在她自己的操持下,一反以往的沉寂暧昧,时髦靓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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