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啊,不纠缠你天天去红楼作什么?
香粉跳了起来,我去红楼不过找宝纹说说话,顶多是打牌,我不打牌又能作什么?这些妍婴都知道的。妍婴,你要给我作证。
无须作证,防微杜渐嘛,苏甸笑嘻嘻地,这些天都这样,香粉愈急,他愈是调侃她,香粉,横竖玛雄和阿根都不是外人,我亦不怕现丑,你不是崇拜猫五嘛,猫五可是土匪,阿根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香粉?这危险是由来已久了呢。
香粉还要说什么,宝珠悄悄扯一下她衣襟,香粉突然热泪盈眶,我就是不想搬,我在这儿住惯了的!
苏甸敛了笑容,有些生气,但碍于阿根和玛雄在场不便发作,便狠狠盯了她一眼,香粉不作声了。
苏甸一板一眼地说道,我这黄楼要拆了重建,这原本是洋人筑的房,我要拆了,再拓一点地皮,造个像样的花园洋房,林鹤寿在笔架山造八卦楼,黄奕住在日光岩下造黄家花园,我要在这里造苏家天海堂,我们就是要将洋人占了的地皮,一点一点要回来。
原来你是和番仔较真,阿根哈哈大笑。
苏刘氏见儿子声言要将番仔占用的地皮要回来,竟高兴得手舞足蹈,阿根,来,多饮几杯!菩萨保佑我儿一生平安,苏刘氏一时高兴,让丫头又撕了一块月饼徐徐进食。
妍婴轻声道,这月饼食多了积伤,恐怕……她话没说完,苏刘氏大声叫起来,我就是要食,这是在我儿子家里,我要食多少便食多少,谁也管不着!语音未落她咳起来,宝珠近身轻轻捶老太太瘦骨嶙峋的背。
玛雄,玛雄啊,你说你不是番仔?
我不知道,婆婆。
不知道就该打屁股的!
玛雄咧嘴一笑,红楼阳台上的音乐急促起来,苏刘氏却说她要进屋去了,苏甸说中秋节大家玩玩就是,不要太拘束了,玛雄,阿根,今夜无外人,你们敞开了喝。
孩子们哗然散开,各自闹去了
香粉在那边开怀畅饮,阿根和玛雄更是没遮拦地喝起酒来,苏甸自己没有酒量,便命妍婴也过来作陪,这两个喝起酒来都是没边的,更何况是与女人相宜的家酿米酒,男人喝多少,她们也便喝多少,香粉几杯过后,粉团似的脸上红盈盈,眼神嫩汪汪水灵灵,只顾盯着俊朗的玛雄呵呵笑,妍婴看上去虽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行为举止却也渐渐活泼起来。
见两个绝色妇人嗜酒如蜜,不知端底的玛雄不甘愿起来,换了个大杯用双手捧着喝,还口口声声叫好,妍婴见他如此放纵,觉得好玩,不过还是提醒了一句:玛雄,这酒后劲大呢。
我不怕,玛雄笑嘻嘻道,这算什么,我这辈子,什么酒没喝过,什么女人没见过!
好小子,你才多大了,就敢在你甸叔面前放肆,阿根坐在角落笑道,阿甸啊,我早就听老头家说过你唐山家里养了三只酒桶,还有一只在厨房里,对吧?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倒想看热闹呢,玛雄,要不要与她们一一较量一下。
较量就较量,谁怕谁呢?玛雄眼珠通红,舌头都大了,苏甸说,玛雄,算了,你公务在身,何必如此逞强?玛雄瞪眼道,无碍,明天周末。我原来与卓家兄弟约好了到火烧屿打鸟去的,一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不去就是了,来,喝!
宝珠,宝珠,你上来。
正在调试红枣银耳莲子汤的宝珠上楼来,宝珠,过来,过来与玛雄喝酒!宝珠笑吟吟地,都喝酒了,谁来作菜嘛。
有厨子呢,你忙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又有贵客,我不作菜谁作菜?
唉呀,宝珠,你这又是何苦嘛?
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嘛,宝珠话音未落又有人叩门,是李国赓携着他话语全然不通的二太太和孩子来了,苏甸讶异道,国赓,中秋佳节,不在你们李家团聚,到我这里来作什么?
团聚过一次了,甸叔,你这里风水好嘛,国赓咧嘴一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将她们孤零零搁在鸡母山下?
那你就权将我这儿当作家罢。
黄楼顶层愈发热闹起来,元艺苏姗他们见到那些乌油油的孩子十分好奇,但混在一起很快就熟络了,不多时,闹得鼎反天沸。
宝珠嫌吵,另开一桌,将他们都赶下楼去。
李国赓与阿根玛雄寒喧几句,将二太太介绍给妍婴她们,苏甸见状笑道,幸好我家老太太歇息去了,否则更要骂缠缠的,我可就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国赓,你自己与父母说啦?李国赓赧颜道,没呢,可我也总不能老将她们关在鸡母山下呀。
没事儿没事儿,过些天我闲些就找他们聊。
甸叔,你天天都忙的。
忙无妨,高兴就好,今天大家都高兴,更难得阿根与玛雄能一起来,玛雄,可惜你爹爹不能与我一道回唐山,否则我要做的事儿就大了。
甸叔,你现在作的事儿也不小了!玛雄笑嘻嘻地,国赓却忧心忡忡地说,上海没有自己人是不行的,运水叔在吕宋分管华兴行多年,运水叔一回来,就让他往上海去吧?偌大的中升银行托给外人,毕竟不可靠。
国赓啊,咱今天不谈商务,苏甸只喝了一杯,望着家人朋友在皎洁月光下杯觥交错,竟醉眼陶然,你看我这一大家子,快快活活过日子,你说天下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儿?
国赓勉强笑笑,加入喝酒的行列。
月儿升到中天,从未喝过唐山米酒的苏玛雄醉了,他还从未醉过呢,手舞足蹈,呼唤跃跃欲试的香粉将她刚刚买的吉他拎上来恣意拨弄,他对着红楼阳台引吭高歌,嗓音浑厚,唱的是大多数人听不懂的答哩民歌,节奏急促热情,惹得李国赓乌油油的二太太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苏甸不禁泪湿,他想到远在南洋的伊丽,伊丽是答哩舞会皇后,其热烈胜似香粉,其优雅又不是国赓的乌番二太太能比的!
玛雄酒愈发地涌上来,愈发的来劲,红楼音乐骤停,连妍婴都看呆了,一曲末了,阿根击掌叫好,他舞兴大发,一把拉过香粉要下场,香粉却嫌他老骨头硌人,嘻笑着一把推开了。
苏甸又大乐。
苏家楼一时欢情洋溢,大有通宵达旦的意思,猫五发现俊朗超群的苏玛雄在黄楼凉台上昂然而舞,不禁注目而视,林时音站在他身边,说这侨生怪面熟的嘛,好像在哪见过!猫五不语,扭头盯了她一眼,林时音歪头,哦,记起来了,海军飞潜学校教官!好师气的年轻人!
猫五脸色铁青,粗鲁地捂住她的嘴,林时音看看玛雄又看看猫五,见他低头啃啮自己的指甲,轻轻将他的手拉掉了,猫五竟浑然不觉。
猫五仍然盯着玛雄不放。
一向早起的苏甸意外地睡到中午,无数梦境缤纷叠泻,他难得做彩色的梦,梦当然是断断续续,充满弹性的答哩民歌固执地在耳边萦绕,那是伊丽最喜欢的一首歌。
不知伊丽今天在做什么?
苏甸醒来怅然若失,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喝了一盅燕窝粥,正想到外面走走,楼下花园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来是玛雄和元艺元普李歆等在洋灰地上过五关,高大彪悍的玛雄夹在一群茸毛未脱的半大男孩之间大呼小叫,显得格外滑稽,苏姗独自在凉台上瞧着,面无表情。
姗儿,你不玩啦,苏甸谑道,我们姗儿今天可真像乖巧的小媳妇。
妍婴笑道,女孩儿还是安静一点好。苏姗跳了起来,趁机逮住父亲要这要那,苏甸一一答应,然后看着妍婴笑道,看看,你闺女存心让我破产哪!
哪个叫你宠她?
苏甸叹道,我在她这个年纪,什么都没有,当然希望我的孩子过得好一点,苏姗娇憨道,爹爹,我没有多要,我和元普兄没有奶奶的活水钱,我要您给我买一点点东西是合理的。
苏甸惊道,噢,这孩子倒是会算计哪,你要什么向母亲要就行了,她是我们家的财政大臣哪。
玛雄抬头望见苏甸,灿然一笑。苏甸说,玛雄,昨夜醉了哦,玛雄笑嘻嘻道,没醉,没醉,酒不醉人的,不信我现在就驮您上天去一趟。苏甸说你这孩子,莫将军机大事作儿戏!
我说真的,甸叔。
苏甸一动,你说真的?玛雄啪地一个立正,军人玛雄从不说假话。苏甸笑了,军人玛雄不说假话,公子哥儿玛雄就可以花花肠子,呃?
呀,甸叔你冤柱我了。
苏甸坐玛雄的汽艇眨眼就过海,蹬上蛎石砌的码头,见设备简陋,叹道,玛雄,海军入闽,来势凶猛,你们这飞机场为何造得如此浮皮潦草?还不如山那边的民办航空学校呢!他只顾说话,在石阶上绊了一下。
玛雄伸手拉他,甸叔,你小心点儿,这就所谓强龙不如地头蛇,我们虽然是海军部直接发饷,可这经费实在不够,这唯一的亨克尔教练机是从马尾飞潜学校迁到鹭港时新买的,其他都是原来飞制处陈旧的仓底,说起来很寒酸呢,甸叔实力雄厚,可愿意投资?
玛雄啊玛雄,阿根说你是番仔,果然是番仔,你们是官办的,我一介草民掺和什么嘛?
甸叔,他们可是民办的呀,再说官办民办有什么关系呐,我知道您回唐山做实业,创办银行,投资医院,收购电话公司,做市政,听说你早年就和我爹爹一起投资鹭港铁路,百折不挠,您对其他新式教育哪怕是幼稚园都来者不拒,怎么就不愿意资助航空学校呢?
还没学会走呢,怎么敢飞?苏甸笑道,你先问问你爹爹啊,你爹爹是南洋首富。
玛雄不以为然道,我那年去德国航校,爹爹就再三反对,您知道我们兄弟姐妹极多,平时想见他比登天还难,可那几天啊,天天回家数落我,妈咪乐坏了,我可气坏了。
玛雄,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爱孩子的,苏甸微微一笑,他是怕你做第二个冯如(注2)。
我就崇拜冯如!
玛雄让苏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甸叔,今天气流稳定,天气很好,您不要担心。苏甸好笑道,我担心什么,担心还跟你过海?再说孙夫人敢坐飞机,我凭什么就不敢?(注3)
我爹爹就不敢。
你爹爹金枝玉叶,我阿甸是荒山野草,到底是不一样!
话是这样说,玛雄猛然后拉操纵杆,飞机悬空,苏甸的心陡然悬了起来,他突然想到答哩当年俄国红毛的飞行表演,那木头飞机像两只交尾的蜻蜓相叠而飞,才升起来就跌到田里折了翅膀,这飞机看起来还不如汽车结实呢,他想今天这个险实在冒大了!
玛雄微微一笑,全神贯注。
苏甸亦不再说话,他屏心静气,眯着眼睛研究脚下的千山万水,他诧异地发现天底下的路没有一条是直的,闽西南蔚然深秀的山峦绿得直逼你的眼。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理元说得对,穿凿这回旋起伏的群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轻型飞机擦过无数山尖,低低呼啸着打转,苏甸专心致志的目光终于模糊起来,他大声喊道,玛雄,咱们回去吧?!
玛雄依然全神贯注,此时要是有一万个响雷,他大概也是听不到,苏甸骇然地想,这孩子胜过鸿图十倍,这秉赋优异的孩子怎么就不肯继承父业,偏偏要去从事这等冒险的行当呢?
难怪理元当初痛心疾首一百个不愿意。
轻型飞机从云霭中又升了起来,在鹭港上空盘旋,玛雄大声道,甸叔,你再忍忍,我带您仔细瞧瞧鹭港,瞧瞧鼓浪屿。
玛雄,我刚才就看过了,回吧!
从未晕过船的苏甸走下来竟头晕目眩,他坐在玛雄办公室的皮沙发上,久久地不说话,玛雄不知端底,见他目光祥和,竖起大拇指道,甸叔,您真是不一样,要是别人非吐得呕心抠肺不可。
不行,我不喜欢飞机。
我知道您要这么说,很遗憾我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您喜欢什么呢?
苏甸望着英姿勃发的玛雄道,玛雄,你要是铁路工程师就好了,哪怕你爹爹不回来,我们在唐山都可以合作做很多的事。可你偏偏是个不着地儿的飞机师,我这辈子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没准什么时候我们真能合伙呢,玛雄笑道,您和爹爹一样,爹爹就老是说我做些不着地儿又花钱的事。
苏甸说,花钱是小事儿,若花大钱能做大事儿,那倒是两全其美的事儿,苏甸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可惜,天总是不肯随我愿!不过你能回唐山,无论如何是极其可贺的事儿!
苏甸站起来打电话叫自己的车过来,他笑道,我还要到律师事务所与你维嘉叔商讨事儿,玛雄,谢谢你让我出了一身冷汗,你爹爹不在唐山,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以后常到家里玩。
玛雄殷勤道,甸叔,你也常来玩啊!
苏甸半开玩笑道,玛雄,我老了,玩不起这时髦东西啦!
苏甸车驶出坑坑洼洼的土路,到嘉禾律师事务所与维嘉签合约,维嘉笑道,我从番仔那里买来的宅基地还挺抢手,猫五的经纪人来了好几次了,不过,我不想卖他,就冲他们绑了清韵这点我就不能卖他。
猫五的身份今非昔比啊。
岂止身份,他们近来开设了闽南钱庄,还要做房地产,猫五不明来历的财源滚滚来,实力是十分雄厚呢,甸兄,听说你们是同乡?
岂止是同乡,是邻居,还有一些面线亲缘,我内人还差点认他做了契子!
甸兄,你们金沙人都十分了得,你和理元兄就不用说了,这不,连个土匪竟也能做个省防军混成旅旅长,还修桥造路,还做实业,非同小可啊!
维嘉兄弟,你这是赞我还是损我啊?
维嘉噎了一下,这猫五――苏甸说,咱现在能不能不说猫五?咱有更多的事儿要做呢。维嘉淡淡道,我如今是附你冀尾,做点儿善事儿积点德,怡养天年罢了。我做不了大事儿啦,力不从心呐!
你小小年纪如何作此言?
我没你壮实,中气也不如你呀。
我是命不好,风吹雨打惯了的,自然要结实些,苏甸笑着邀他一起上乌石家,他却说要带苔丝去救世院检查身体,苏甸望着他的背影沉吟了一会儿,在绿岛西餐厅吃过午饭,匆匆过海,顾不得回晚风楼,径直进了乌石家。
哎呀阿甸,你近来可是稀客!
月姑在方桌上用铜钵研磨中药,苏甸凑上去闻了闻,你这又是给谁治病呢?这中药就是古怪,你说这单方吧,味儿都还可以,药香药香嘛,可煎到一块儿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燠恼味儿。
月姑道,不燠恼能治病吗?我们阿娇厌厌的有一段时日了,这年头,疑难病症也多,靠单方食疗是不行的,中药就讲个对症匹配,杂自然浑沌,多自然懊恼,凡事儿没有两全的,良药苦口,这都是老生常谈呢。
唉,你还是送她去医院罢。
月姑不置可否,命下人端上茶来,苏甸饮了一口,好茶!奇怪呀月姑,谁的茶都没有你好,我们是有钱买不到好茶,你莫非就是神仙不成?
月姑一笑。
苏甸继续追问,她才淡淡说,这沏茶嘛,茶叶固然有些讲究,其实要命的还是水,一般井水咸涩,国姓井尚好,胜过你的自来水,鼓浪屿最好的泉眼是鲎血井,淡蓝生雾,比雨水还淳厚些呢,我让仆人天天去买的。
苏甸见她眉清目淡侃侃而谈,心里一动,就说,月姑,我有一些体已话与你说,你听了,可不许生气。月姑正在兴头上,顿时索然,果然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甸为难地,你刚刚说事情无法两全,我倒是希望万事求全,不过这事确实无法求全。月姑意味深长瞅了他两眼,阿甸,你原本可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哪,有啥事儿就明说罢?
苏甸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国赓带二太太回唐山的事儿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月姑神态自诺捣弄她的中药,末了她抬眼道,你说完了。苏甸说完了。
月姑停下净手,亲自为他又倒了一杯清茶,坐在他身边沉吟了一会儿,阿甸,你今天幸好是亲自说了,否则乌石这辈子要恨死你了!
唉,月姑,我想你是明理的女人,先跟你说说是对的,木已成舟,国赓的事儿只能由他自己决定,不要说我,你们都是管不得的,说来国赓还是孝子,否则他就没必要遮遮掩掩,这么多年了,他实在有难言之衷。
月姑叹息道,我生的儿子,回来这么多年了,竟然有话不肯跟我说,可见我们做父母的失败!苏甸看了她一眼,竟自说了下去,你们要是不愿意见她们,就让他们另外辟楼居住,象意澄携姨太太远离了秋声一样,眼不见心清嘛。
月姑说,阿甸,说句实在话,我自然是不愿意儿子娶妾的,乌石则是讨厌乌番,隔壁阮家三少爷,从南洋带了懒惰的黑女人回来,弄得家传几幢老房子鸡飞狗跳,到底不是一路人嘛。
黑女人亦不都是懒惰,习性不同而已,唉,咱就不谈那末多了罢,你的意思还是让她们另外辟楼住?
是的,最好不要让乌石知道,他会气死的。月姑叹道,阿甸,你知道他与你不同,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辈子就在这岛上兜圈子,脾气有时大得很呢。
苏甸笑道,我脾气也很大啊,月姑说你是干大事儿的人,干大事儿脾气大点没啥。苏甸说你是挺抬举我的嘛。月姑说我什么时候不抬举你?!苏甸倏然回到遥远的过去,美丽飘逸的月姑几乎是他青春偶像,如今月姑当然是老了,头发麻麻点点的白,他眼眶微微地湿润。
阿甸,你明天就让国赓回家一趟。
国赓下午去上海,他没跟你说么?
这孩子,月姑喃喃道,他几乎不是我的儿子,倒像是你们的,不过阿甸,将儿子交给你我一直是放心的,这种事儿我也不是没想过,血气方刚的男人孤身在南洋,要没事儿,也难。
苏甸抬头,见月姑皱纹纵横,刹那间又老了好几岁,他低声道,这样罢,横竖你都知道了,乌石那边你去说,国赓这边的事儿我来做,那孩子是李家骨肉。
是男孩?
唉,都是女孩儿。
月姑勉强笑了一笑,我们乌石倒是蛮喜欢女孩儿的。苏甸说,那你就慢慢跟他说罢,我先走了。月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再喝一杯,没准乌石快起来了。
我早就起来了,你们俩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阿甸,你这个小兔崽子,看我不宰了你才怪?
月姑一激灵,见乌石趿着宝蓝珠绣软拖笑嘻嘻从卧室出来,阿甸,你现在可真是稀客,以前从南洋回来,必到我这住几天,如今回来,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面,你家大业大,大有大的难处,可也不能忘了老兄弟呀。
唉,我忙。
是啊是啊,你是做大事儿的大忙人罗,乌石笑嘻嘻在自己用惯了的藤椅坐下来,月姑,叫丫头换一泡茶叶来,这味儿淡啦,淡啦!乌石依旧咬着苏甸从南洋给他带回来的象牙烟嘴,一圈一圈吐着烟涡,阿甸啊,咱们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你好管闲事儿,我也好管闲事儿啊。
怎么说嘛?
比如国赓,你管天管地还管他娶妾安二房,呃?乌石眯着眼睛望苏甸,月姑瞒我,你可不能瞒我,妇道人家多心难免,咱可是多年的老兄弟,啥事儿不能明说嘛。国赓出洋这么多年,就这么一点事儿也还说得过去,尽管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先别让阿娇知道,可怜的阿娇闷了这几十年,病啦,正在一点一点地干下去。至少你现在得可怜可怜我这媳妇啊。
见乌石唠叨,苏甸倒沉默了,他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结局!他眼睁睁看月姑起身远去,隐忍了极大不快的月姑步履竟有些蹒跚,苏甸这下异常难过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乌石,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们应该是比兄弟还要好些的!
行了行了,咱要算账,算得清楚么?乌石说,坐下再喝两杯,咱哥俩可是好久没有聊天了。阿甸啊,国赓的事儿我不想怨你,这说起来都是小事儿,猫五的事可要说一说了,猫五近来势头大得很,你不怕他闹翻天将你的屋盖掀了去?
我与猫五有什么干系嘛?苏甸说,更何况猫五现在已经不是土匪,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乌石啊乌石,你待谁都宽厚,何必与猫五过不去。
我哪有本事与猫五过不去,有本事的是你,可你阿甸偏偏要扶持他。苏甸失声道,我何曾扶持他嘛?乌石反唇道,我听妍婴说你给了他很多钱,你给他那么多钱,不是扶持是什么?
那是他借的,我借他自有我的道理。
注1:妹妹,闽南人对小女孩的爱称。
注2:冯如,1909年在美国试飞自制飞机中的华侨,1912年在广州飞行表演时不幸失事身亡。
注3:1923年宋庆龄乘坐黄光锐驾驶的广州制造的第一架飞机“乐士文”号,试飞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