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敖走过来，笑道：“马儿不负你，难道我们这些兄弟便负了你么？”
卫青双手抱拳施礼，“卫青这里谢过公孙大哥及各位兄弟的救命之恩！”
“可气让这班恶奴跑了，只剩下这个死的。”公孙敖用脚踢了一下那个死去的大汉，“卫青你跟谁结了怨，他们会使出这般黑手？”
“这……”卫青欲言又止。
平阳府的大殿之上，怒气难平的平阳公主走来走去，摇拽的灯光在墙壁上投射出她的暗影。受了伤吊着手臂的卫青同公孙敖皆仆伏在地，不敢出声。
平阳公主质问道，“卫青，若不是公孙敖向我禀告此事，难道你还要一直给我瞒下去吗？”
“回公主，奴才只是不想让公主也卷进这件事里去。”卫青语气恳切。
平阳公主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好胡涂呵！若是他们再来抓你呢？你若是落到那窦太主的手里，就定死无疑了，你知道吗？卫青。”
卫青垂下头去，“是，奴才，知错了。”
平阳公主挥手道：“好了，下去好好养伤吧，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卫青、公孙敖再叩首双双退下。
此时的平阳公主紧紧地咬住嘴唇，这是遇事不乱，始终保持端庄、恬静气质的她所少有的表情。她生在帝王之家，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地位尊贵，可以说是在权力的中心打滚。可是平阳公主对功名利禄的欲望并不强烈，与之相比，她也许更看重心灵的契合与满足。不过父皇母后遗传了她天生的政治家的气度，理智而又冷静。她知道这件事不仅仅是抓一个骑奴那么简单，显然馆陶太主是冲着她来的。她决定反击了，一旦有必要，她会很快地站回第一线上，抢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不过她心里清楚她所做的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卫青。
平阳公主向殿外大声唤道：“来人呐，马上给我备车，我要即刻入宫觐见皇上。”
得到通报姐姐平阳公主进宫，正在建章宫紫庆殿里巫山云雨的武帝同卫子夫一阵忙乱。
平阳公主见到武帝劈头就道：“皇上在这里倒是逍遥自在呀，可是我为了皇上得罪了皇后，那窦太主竟然派人到我的府上抓人！”
“她抓你的人作什么？”武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问。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想报复罢了！”
“她抓的是什么人？”
“她抓的人叫卫青。”
“弟弟！”一旁的卫子夫不禁失声叫道。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卫子夫，继续向武帝道：“窦太主抓卫青，就是要杀了他解恨！为她女儿出气。他们竟敢到我的府上随意抓我的人，这分明是冲着你我姐弟而来的，她们根本就没把你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卫子夫也泪光盈盈伏地叩首，“请皇上勿必替臣妾做主呀！”
武帝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她们还有完没完，真是欺人太甚！朕实在是忍无可忍，忍无可忍！这次一定要给皇后一点颜色看看！”
平阳公主见武帝的怒火被煽起来了，便道：“皇上，现在她们母女俩还有太皇太后这棵大树护着，皇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那依姐姐之见，朕该怎么办呢？”
“皇上不要直接与她们母女发生冲突，也没有那个必要。卫青在平阳府上多年，虽是骑奴，但勤学上进，又精通骑马射箭，皇上您初登皇位，身边怎能没几个贴心的人？”
武帝一拍脑门道：“是呵，朕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
平阳公主进而道：“只要皇上当着陈皇后的面大加封赏卫夫人、卫青，事情明摆着，就会让她们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武帝连连点头，“好，好，就依姐姐之见。朕马上就任命卫青为建章宫监，待朕回未央宫后再作封赏！”
“谢皇上！”平阳公主与卫子夫齐声拜谢。
未央宫承明殿，又称宣室，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武帝特别选在这里册封卫子夫，是别有一番用意的。
只听武帝阵阵有词地宣布：“宫中侍女卫子夫贤良温厚，现已怀有朕的龙种，故正式册封为夫人。”
已身怀六甲的卫子夫在宫女的扶侍下，拖着不便的身子俯首至于手上，行大礼谢恩。
武帝斜睨了一眼端坐在身旁的陈皇后，此时的陈皇后极力克制着自己，保持镇静、端庄的仪态。
只听武帝又道：“建章宫监卫青听封。”
卫青连忙伏地叩首，“微臣在。”
“朕现擢升你为太中大夫，兼朕的贴身侍卫随从官，加赏黄金千斤。”
卫青闻听有些不知所措，但必竟事先有平阳公主的叮嘱，有所准备，他叩伏在地，感谢皇上恩典。
陈皇后终于忍耐不住了，她气急道：“够了，这场闹剧该收场了。皇上，你身为天子，一国之君，怎么能拿封赏视作游戏？卫青只不过是个平阳府的家奴，你这样提拨赏赐他，几天之内连升数级，成何体统？”
武帝哼了一声，冷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原来，皇后还知道我是皇帝？一国之君？不错，朕是皇帝，所以朕想封谁就封谁，要赏谁就赏谁，用不到皇后你在这里指手划脚！”
“皇上你……”陈皇后被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初她与母亲策划派人去取卫青的人头，已是背水一战。她明白倘若如此仍旧挽回不了武帝的心，那么她与皇帝也就恩断意绝了。
陈皇后没有再说什么，愤而退出大殿。
武帝也不加理睬，仍就继续宣道：“拟旨，着卫子夫全家人等一并封赏！……”
平阳侯府大殿之上，卫媪领着卫少儿同卫君孺皆仆伏在主人的面前。
平阳公主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正式免了你们的奴婢身份，回复自由身。”
“谢公主。”三人皆伏地叩首。
平阳公主笑着搀起她们，“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把你们当奴婢看待。”
卫媪感激涕零道：“老奴一家人会永远记住公主的大恩大德，来世为公主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平阳公主微笑着转向卫少儿与卫君孺，“少儿、君孺你们俩个皇上已恩准赐婚。人是我亲自替你们选的，均是皇上身边的侍郎，过两日即来迎亲，到时候我会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
卫君孺闻听欢天喜，连忙叩头谢恩。见到少儿迟疑不绝的表情，平阳公主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少儿，你的事对方都清楚。他叫陈掌，是曲逆侯陈平的曾孙，名门之后。我成亲的时候，陈公子曾来府上喝喜酒，见过你，印象很是深刻。”
少儿垂下眼睑，默默地点点头。
傍晚时，卫青奉命来到主人的大殿。平阳公主将整理好的书简放在卫青面前，金鎏竹节熏炉里飘散着阵阵幽香，公主那白玉般的面庞在摇曳的烛光里忽隐忽现。
“这些你都带上吧，记着，到了宫里千万不要荒废了习武、读书。”
卫青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才费劲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想―进―宫！“
平阳公主惊愕道：“你说什么？……你不想进宫？”
卫青叩首道：“是，肯求公主让我留下吧。”
“留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你要一辈子做骑奴？”平阳公主对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很是生气。
“卫青愿一辈子侍奉公主。”说完他叩伏不起。
此时此刻，一种感动，还有一种怜爱穿透了平阳公主的心房，她俯下身去，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烛光映出他五官坚毅的轮廓，尤如一尊精美的雕像。卫青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遇了……平阳公主情难自禁将他拥入怀中。
平阳公主流泪了，“卫青，你知道吗？你是多么惹人爱怜，多么惹人爱怜……”
“公主……”此时卫青的眼眶也湿润了。
“可是卫青，也许你自己也不明白自身的潜力。”平阳公主目光恳切地望着他。
“你是一个男人，你不能碌碌无为，你要建功立业，我知道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她用力摇动着他的双肩，好象要将这份勇气与信心传递给他。
“公主殿下……”卫青伏地而泣。
分别的痛苦，已使两个不能在一起的有情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月亮慢慢走出云层，月光虽然照不到室内，但夜色异常清幽可爱。平阳公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她转过身去，擦了擦面上的珠泪，轻声道：“你明天还要进宫，早点回去休息吧。”
卫青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向女主人行叩首礼，默默退了出去。
在喜庆的鼓乐声中，陈掌与公孙贺欢天喜地来平阳侯府迎娶他们的新娘。
大殿之上，两对新人拜过平阳侯夫妇和卫媪。新郎上马，新娘上了肩舆1，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出了侯府。
大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大家七嘴八舌，啧啧称羡……
若是在平时，奴婢子长得再美若天仙，有幸被老爷、公子哥们相中了，充其量也不过去作人家的小妾，如今卫氏姐妹可是明媒正娶成了正室夫人，岂不叫人羡煞。
刚刚回到平阳城的霍仲孺也挤进了人群，他的面庞较从前稍稍瘦削，然而样貌却更显俊秀。霍仲孺一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一顶肩舆缓缓经过眼前，就在那轿帘飘动之处，他看到了卫少儿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少儿长长的礼服衣袖有一段露在轿外，被雾气润湿之后，色彩更加鲜艳。
“少儿！少儿！”霍仲孺跟在车队后面追赶。
然而他的喊声被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所洇没，那花轿也随之洇没在人群之中。
听过霍仲孺的诉说，卫媪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开始有了一些谅解。她端上茶，霍仲孺伏首至手上，向老人行大礼表达感谢及自己的愧疚心情。
主客二人席榻对坐，好长时间默默无语。
“没有想到你是去了蜀郡，那里可是路途遥远呢！”还是卫媪首先打破了沉默。
霍仲孺连忙躬身道：“是呵，我回县衙后不久，就有紧急公差，被派往蜀郡，不想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我曾托人给少儿带过信的，可是却听说她已经离开了平阳府？”
“少儿她怀了你的孩子，没办法我只好带她到乡下去生产了。”卫媪虽然极力作到语气平和，但还是难掩责怪之意。
霍仲孺从榻上跪起再次叩首，“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少儿她为了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原本想着，一回来就娶她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说完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悔愧的心情，伏在地上哭泣起来。
卫媪望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也许就是命吧！是你们俩人的缘份尽了！听我的话，不要再见面，从此以后你们各走各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才是对少儿她们母子最好的祝福与爱护。”
在卫媪恳切的目光注视下，霍仲孺强忍悲泣点了点头。
卫媪对这个诚恳的年轻人由原来的憎恨，到现在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同情，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他见见自己的儿子。
她起身道：“……你随我来看看孩子吧。”
霍仲儒跟随卫媪走过回廊，卫媪拉开里间的房门，霍仲孺膝行几步上前端详着小去病那张熟睡的小脸儿。……
“孩子很可爱，少儿让他随了你的姓叫霍去病。”卫媪在一旁道。
此刻霍仲孺的眼睛湿润了，他禁不住俯下身去亲了又亲自己的儿子，“去病！去病！……”
卫青将收拾好的行囊搭在马背上，他又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生活过的小屋和熟悉的草场、马棚，这才翻身跃上赤免马准备离去，却见平阳公主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
卫青连忙下马，上前叩首，“奴才叩见公主。”
平阳公主忙扶起他，道：“都已经在朝为官的人了，怎么还奴才、奴才的。以后一定要记着改口了。”
卫青显得有些腼腆道：“是”
“在皇上身边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1最早的轿子。
“是”
“不过皇上他最爱的就是人才，你要努力作出个样子来，相信他一定会器重你的。”平阳公主象个大姐姐般叮嘱个不停。
卫青再次叩首。“公主对我，对我们一家人的恩情，卫青不知该怎样报答？”
平阳公主扶起他语重心长道：“卫青，你不要想得太多，是你自己很努力，……这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是”卫青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