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孝服的紧衣校尉,策马飞驰而来,驰过渭水桥,进入横城门。他手中那块十万火急的令牌令他一路畅通无阻。他的背上背着个赤白囊(就是红白两色的布袋子),原来在汉代,一但边关告急,边境守将即将告急文书装在这赤白囊中,由士兵捆在身上飞马传递,运送于京城,向皇帝禀报。
沿路的长安百姓纷纷避让,惴惴不安地猜测:是不是匈奴人又来犯边了,人们都似乎预感到边塞好象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最后那紧衣校尉停在未央宫司马门前,此时马与人都已是筋疲力尽,他由宫庭侍卫官引领着,直奔武帝处理政务的宣室。
原来,每年到了秋天,匈奴人肥马壮,就想南下边境地区报复搔扰,烧杀抢劫,掠夺财物。今次军臣单于派两万人马避开西面汉军驻守边塞的主力,攻打辽西,杀死辽西太守,掳走汉民二千多人,转而又围攻渔阳,守城汉军只有数千人,哪里抵得过匈奴的两万骑兵!渔阳的兵马也被击败,时任渔阳太守韩安国只得率部且战且走,最后退守在右北平。不想韩安国辛劳过度,加之火气攻心,竟呕血而死!
匈奴军队又大举入侵雁门,杀掠百姓一千多人,这才退兵北去。
韩安国的一些政见虽然与武帝不合,但失去这个文武双全的臣子,武帝也很是痛惜,他下旨予以厚葬,做好家属的抚恤事宜。对军臣单于如此张狂的行径,武帝虽然恨之切齿,但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当务之急就是尽快选派一个合适的人,前去雁门接管韩将军的部队。
究竟派谁去最为合适呢?思虑了一番,他想到了被罢了官,如今一直闲赋在家的李广。不久李广将军便接到了前往右北平赴任的圣旨。
瑞雪纷飞,雪积得很厚了,晚来犹自不停。第二天一早,大雪已将整个庄园同周围的田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李夫人一边为李广收拾行装,一边嗔怪道:“看把你急的,雪这么大,就不能等明天再走。”
李广一边擦拭着宝剑,一边道:“在乡下闲居了这段时间,打打猎,喝喝酒,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可是你知道,我这心里一直挂念的还是北方边塞呀!如今皇上能重新起用我,老夫这把年纪还能打几年仗呢?要抓紧为国家效力才对,夫人你说是不是?”
李夫人叹道:“你心里那点事,我还不清楚,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右北平离当户、椒儿两个孩子墓地都很近,抽时间你去看看孩子们。……最近我总是梦到他们。”说着李夫人禁不住背过脸去试泪。
李广上前抚慰着夫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去。好男儿能为国捐躯是莫大的光荣!老夫最遗憾地的是我的两个儿子不是战死在疆场。”说着他向四周寻找,“……敢儿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李敢正好匆匆走了进来,“父亲,听说你又能领兵打仗了。”
李广上下扫了一眼这个小儿子,表情严肃道:“回长安后,你要好好照顾你的母亲,不要荒废了练功习武,听到了吗?”
“是,父亲。”
李敢鼓了鼓勇气,又道:“父亲,我们能不能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呢,没有必要急着回长安去?”
“噢,当初带你来,你好大的不愿意。怎么,现在又不想回去了?”李广有些诧异儿子的转变。
李夫人微笑道:“他是在这里找到了玩伴,舍不得了!”
“噢,是哪一个呀?”
李敢示意母亲不要讲,李夫人明白儿子的心思,于是岔开话题道:“这乡下空气好,我也喜欢呆在这里,老爷就依他多住些日子吧。”
“谢谢娘!”李敢感激道。
李广点点头,敢儿你也不小了,不能只知道放纵了玩性。记住,我们李家可都是将门出虎子,我走之后,不要荒废了武艺!”
“是父亲,孩儿记住了!”李敢连连保证。
武帝是在未央宫宣室诏见了李广。
“坚守右北平,任务艰巨,朕需要李将军顶住匈奴东线军队的南侵,李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皇帝的语气很是亲切。
李广行礼道:“打匈奴是臣的本分,臣只有一桩小事,但请陛下能予恩准。”
“将军请讲。”
李广垂首道:“臣请陛下派霸陵尉与臣一起前往赴任。”
“霸陵尉?李将军青睐的人,朕怎么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看得出武帝对李广的这个请求甚为疑惑。
“皇上只需将他派给臣就是了。”李广固执道。
“好,这等小事,朕准你就是。”武帝笑着一口应允。
边塞右北平的汉军大营,军旗列列,李广纵马巡视着他的军队。
不一会儿,一匹快马由远处驰来,满头大汗的霸陵尉滚鞍下马。
跪拜道:“奉皇上诏令,霸陵尉前来报到。”
马上的李广轻蔑地瞟了瞟他,即而哈哈大笑。那笑声,不禁使霸陵尉一阵胆寒
李广威严的声音在校场年回荡。“今天,本将到任行使的第一项将令,”只见李广寒光闪闪地盯向随从而来的霸陵尉,“就是要斩首蔑视懈怠将令之人,霸陵尉,你知罪吗?”
此时的霸陵尉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实在不知何时触犯了李将军。”
李广冷笑道:“象你这样的势利小人,擅弄权柄,放纵骄横,狗眼看人低,又怎能守土为国,拼死杀敌,来呀,把他推出去,给我斩了!”
立刻有执法军士冲上来,拿下霸陵尉。
霸陵尉挣扎着:“李将军,你不能公报私仇!”
李广唰地抽出一支将令指地:“你死到临头,还想蔑视本将的将令?斩首时,将将令塞进他的嘴里,让他死时也捎着本将的威风。”
一名军校拾起箭令,上前强行让霸陵尉以口衔住。
几名执刀军士将他拖了下去。
李广环视着全军。
“看看你们这般尊容,如此松懈的军纪,怎么能与匈奴人抗衡?现在本将要发布第二个将令,全军上下彻底整顿,我李广要的是真正的军人,你们要时刻准备好弓矢,磨利好你们的戈矛,我们要将汉军的威风传递给匈奴人,告诉他们:我飞将军李广来到右北平了!”
李广将军宏亮有力的声音在塞外大漠回响。
士兵们显然也被主将那高昂的气势所感染,振臂齐呼。
李广为泄私愤诛杀霸陵尉后,上书武帝谢罪,自称这样嗜杀、不能容人和锱铢必较,不是为将帅者之作风。而武帝给李广的回信却轻描淡写道:为将者,是维护国家安全的爪牙。报忿除害,损残去杀,正是朕所寄希望于将军的;如果因杀掉一个区区的亭尉,就免冠徒跣,稽颡请罪,岂副朕之意旨哉!请将军率师东辕,驻节白檀,以折冲御难,监临右北平之盛秋。
显然汉武帝为了使李广这样的将才为其所用,一个区区霸陵尉的性命又何足惜!
八月十五之夜,皓月当空。山林草丛一片寂寥,偶尔也会传来几声寒雁的哀鸣之声。
李广带领一队人马巡逻在右北平的边境上。
“真奇怪,这些日子边境上怎么这么安静?”李广嗡声嗡气道。显然将军为迟迟找不到敌手,而有些懊恼。
跟随的校尉笑道:“李将军,匈奴人都知道您‘飞将军’的美名,哪里还敢再来骚扰!”
李广眯起眼睛,脸上泛出淡淡的微笑。
起风了,似要变天。不知不觉,李广一行人来到一座山脚下,山风吹动着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将军,听说这山上经常有老虎出没,当地老百姓过山时,都绕道而行。”一个士兵指着前面大声道。
李广笑道:“如果让老夫看到老虎,一定要为百姓除掉这个祸害!”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惊呼,“将军,虎!……”
众人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倒伏的草丛中,真的伏着一只如老虎一般的大怪物,一阵狂风过后,似乎是它发出的低低的吼声。……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李广已抽弓搭箭,没待手下人反应过来,只听“嗖”的一声,箭已离弦,那只“老虎”已经中箭不动了。
大家争相上前,却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原来李广射中的哪里是一只老虎,而是一块酷似老虎的大石。箭射入石中很深,竟然谁也拨不出来。
校尉返回禀报,“将军,箭射中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块大石头。”
“石头?!”李广闻报很是扫兴。
“是,将军,箭透石中数寸,怎么也拨不出来。”
“噢?待老夫前去看看。”
李广不信,上前察看,果然,箭锋深深插入大石,上面露着箭羽。李广自己也不免暗暗称奇。
他又走回原处,依照上次的样子,弯弓搭箭再射,箭到石上全然不受,反将箭镞折断。众人皆啧啧称奇。
那个校尉叹道:“看这块大石如此坚固,箭锋应该很难射入,独将军一箭,就把石头射穿,后来连射数箭都不能入,将军那一箭真是太神奇了!”
李广摇头笑道:“别说你们,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也许是见到老虎,精神便特别集中的缘故吧。”
飞将军李广这一箭,越发扬名边关,老百姓纷纷传说他神力无比,箭能入石。匈奴人听到这个消息,更加不敢再来骚扰右北平郡了,李广在任其间,边关烽燧不惊。
这边安定了边关的局势后,汉武帝遂派三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卫青从雁门出发,另一路由将军李息从代郡北上,与卫青部遥相呼应。两支军队迅猛地向北推进,卫青部与匈奴军队交战,斩获数千人,得胜而回。
卫青两战两捷,连获胜仗,自然在朝中引起注目,虽然两次作战的成果都不是很大,但他必竟打破了匈奴不败的神话,解除了汉朝畏战的心理。因此卫青深得汉武帝宠信,更是将军事大权委任于他。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长,连日不断的小雨,浠浠沥沥的就没有停过,阴冷潮湿的氛围笼罩在陈府庄园。陈春的妻子难产而死,陈春更加每日醉酒不醒,浑浑沌沌,留下那个可怜的孤儿好在还有善心的嬷嬷安氏照看。
庭院里,霍去病正在为他心爱的“千里雪”刷毛,这时从正堂内又传出砸碎器皿的声音,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不一会儿,就见陈春又是醉醺醺地走出来,口中还阵阵有词地咒骂着:“妈的,这是什么世道,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
说罢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霍去病走到廊下,见安氏正在哄那个受了惊吓的可怜孩子。
嬷嬷望着他,无奈道:“夫人去世后,陈春少爷对自己更是放纵、糟蹋起来。至于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要他健健康康,听不到他哭叫,就行了。
哎,由着他去吧,这个家里只有我明白他的苦楚,他的悲哀是再也不能恢复先祖陈平建立的家族荣耀。他的悲哀是欲哭无泪的,只有借酒浇愁。”老人家善良的本性,让她能谅解每一个人。
霍去病不屑道:“他的酒德这么差,喝醉了不是摔东西,就是打骂人,连下人们也无法忍受了。”
安氏叹息着,“不管怎么样,我不忍心扔下这个没娘的孩子不管,我在陈府二十多年了,我早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了。……去病少爷,你呢?长安几次有人来接你回去,你为什么不走呢?上次皇后加冕,你回长安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就是为了那个刁蛮的丫头么?”
这时陈冬儿拉开房门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嬷嬷,这头发我总是梳不好,快来邦邦我。”
当她见到坐在房廊下的霍去病时,不禁迟疑了一下。
霍去病站起身道:“阿冬,你要出去吗?”
“不,我不出去。……嬷嬷你看看是不是要下雨了?”陈冬儿的语气中明显地带着烦燥。
霍去病仍追问道:“那是不是有人要来?”
“据我所知没有人要来。”陈冬儿期期艾艾道。“你今天不去草场骑马了,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我今天不去了,我想和你在一起。”霍去病仍旧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陈冬儿拧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道:“实话跟你说吧,李公子说他今天下午要来拜访。”
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又道:“不过要下雨了,他也许不一定会来了。……”
“叫人跟他说,你不舒服。不要让他来!”霍去病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同她说话。
陈冬儿烦恼地盯着他,然后任性地将头发从嬷嬷手中挣开道:“瞧你把我的头都弄痛了!好了,别管我了。”她转面向霍去病,“……你说说看,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此时的少年也被激怒了,“你想看看吗?那好,你跟我来。”
他抓起陈冬儿的手,飞奔到东厢自己房间,指着屋中间那根木柱,“你看这根柱子,这里表示你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这里表示和我在一起的,看见了吗?每一天我都做了标记。”
陈冬儿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用刀刻过的痕迹,心里不禁一霁,不过她还是硬起了心肠。“哈――你可真蠢,好象我会在乎似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在乎!”少年咆哮道。
陈冬儿被对方激烈的情绪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是,那我就一定要陪着你这个孤陋寡闻、不善言辞的人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言不语地坐着吗?”
少年愕然了,好半天才道:“阿冬,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从前可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孤陋寡闻?不善词令?或者你真的是厌烦我了?喜欢那个见多识广能逗你开心,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吧。”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一直以为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待我好,可是我错了,你现在是不是也为有我这样一个奴产子、私生子的朋友的而羞愧了?是不是?!”
陈冬儿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而后悔,“不不,小哥,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原谅我!”
她上前紧紧地搂住他,用自己的脸颊擦干由他脸颊滴下的泪水。“小哥,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一直是怎样待你,你应该最清楚。”
“我想过离开这里,回京城去。可是我想念你,阿冬。我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又回来了。”他抓住她的手臂,恳求道:“……答应我,阿冬别离开我好吗?永远别离开我!”他紧紧地搂住冬儿,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
“我答应!我答应!”陈冬儿连声道。
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泪水也融合在了一起。
这个寒冷的冬季总算在平静与相安无事中过去了。春天来了,寻常百姓之家,墙根亦有嫩草破雪抽芽。春云浮动,木叶渐渐萌动,人的心情也自然轻松畅快起来。
一大早,霍去病就出去到草场上骑马了。
昨晚又不知躲在哪里喝得烂醉的陈春走了进来,照例嘴里发出一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安氏慌忙抱起孩子躲藏,不想被陈春一把拉住,向后拖。“他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他了,老天做证,你们谋划好了想要杀死我的儿子。”
“你又喝醉了,要吓着孩子的。”安氏抱着孩子惊恐地躲避着。
陈春松开手道:“噢,我看清了,这可恶的小无赖不是我的儿子。要不然,他竟不肯跑过来欢迎我,还大声尖叫,好象我是个魔鬼。真该活剥了他的皮,你这没人性的崽子,到这儿来,我来教你如何体贴一位慈心善肠,却落魄失意的父亲……”
说着他抢过孩子,大声道:“别哭了,擦干眼睛,亲我一下。……什么?他不肯吗?亲我一下,你这个天杀的!”
可怜的孩子在父亲的怀里,用尽力气又嚎又踢,从他怀里跌落在地上……
安氏惊叫着,赶紧跑过去救援。孩子发觉是同老嬷嬷在一起,才将刚才憋了好久的气喘出来,大哭起来。
此时的陈春酒也醒了,气焰顿消。“这得怪你,你不该让我瞧见他,他伤着哪儿没有?”
“伤着!”安氏大哭道:“他要是没摔死,也会变成个傻瓜的!……我真希望他母亲能从坟墓里走出来看看,你是如何对待她儿子的?”
陈春试图去摸摸孩子,小孩子刚刚有一点平静下来,但当父亲的手指刚刚放到他的身上时,他尖叫着,挣扎着,好象痉挛的样子。
“你不要再碰他,他恨你,你如今这副样子,他们都恨你!”说着转过身去,躲过这个可恶的父亲。“既使你不在乎自己,也该可怜可怜这没娘的孩子!”安氏愤恨道。
“没有我也行,你会对他好的。”陈春作出一副无赖的表情。
闻声出来的陈冬儿气道:“那你就可怜一下你自己吧,看这家都让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当初你还发誓恢复陈平家祖建立的家族的荣耀,做梦吧!”
这话实实在在说到陈春的痛处,他挥起酒壶向妹妹砸去。
“你敢咒老子!你这不知羞耻的丫头,还不是整日跟那个没人要的野种混在一起?”
险些被砸伤的陈冬儿,又惊又气,大哭起来。
陈春终于感觉闹够了,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烦躁、愤怒、悲伤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陈冬儿的心头,令她坐立不安。……
石板路上,传来轻快的马蹄声,此时骑在马背上的李家三公子,心情显得格外愉快。这次他与母亲回来乡下庄园,是得到父亲的允许,准备正式向陈府提亲的。
当他出现在厅房门口,眼前一片狼籍的情景,不由得使他愣了一下。
“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