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的工作大计,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孙女能有个安稳的未来,万不得已,爷爷抹下老脸,向夏志伟开了口。夏志秉承了他父亲某种性格,对爷爷相当尊重和客气,起码在这件事很是仗义,当初爷爷只往他那里跑了一趟,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他运作一番,就把一个就业指标弄出来。
夏志伟认为,以我的性格不适合做与旅客周旋的工作,恰逢机场安检科一名工作人员换了个岗位,腾出一个空缺,他便见缝插针把我塞了进去。
我在安检科上班,却不是安全检查员。我是卖票员,但不卖飞机票。我卖的是机场建设费。那份工作异常简单,因为简单而呆板、机械。我每天坐在透明玻璃和蓝色木柜组成的柜台里,仰着一张小脸,向乘坐飞机的客人出售票据。
爷爷告诫我: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干不好,就不用进家门,滚出去另谋生路,饿死了没人同情。我也知道,如果我另谋出路,夏志伟求之不得。因为我这种纯粹的人情包袱,是夏志伟最头痛的对象。要不然把这个名额省出来,起码可以解决一名职工子弟。不过像我这种既无特长又没出息的女孩子,上哪儿另谋出路?爷爷说:你爸在教育战线奋战了一辈子,熬过一次次职称考试熬成了中教高级,月工资也就二百多元,你什么都不是,到机场这么好的单位,试用期就一百一十块,试用一满就翻番,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啊,我是个让家人一度失望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工作机会,还有什么理由让家人继续失望?所以只有好好干,把工作做好,把自己养好。我的目标很明确:成为一名优秀的机场工作人员。像那些服务明星一样,照片被放大了贴在光荣栏里,同事们每天从照片前经过,那会是什么滋味呢?至少,我爷爷会很欣慰。
所以在工作时间内,我的小脸上总是微笑弥漫。我想,尽力让每一位从柜台前经过的“上帝”都能如沐春风,感受到舒适和温馨。
每天我穿着板正的藏蓝色制服,端坐在候机大楼的柜台里,递票,收钱,唯一的技术活儿就是把可疑的钞票放在验钞灯下照一下。那时我们没有验钞机,小机场,航班不多,但每天也有万多元的流水,想不通财务为什么不肯配置一台验钞机来。想必像手电筒一样的验钞灯,从节约成本的角度出发,要实惠得多吧。每次航班结束,我都要和我的搭档史青仔细对账,与安检人员核对航班人次,当天共接了几次航班,应卖出多少张票,我天生是一块算小账的材料,成千上万的现金从手里经过,账目清清楚楚,一丝不苟。如果发现有人没有购买建设费而过了安检,又没收到安检入口检票员的相关证明,我会千方百计查找原因,并在当天日志上认真记录。如果是晚上的航班,财务已经下班,我按规定把现金放进安检科办公室的保险柜,小心地加密锁好,从来不敢违犯制度把钱带回宿舍。没多久,我的敬业便在部门里出了名,安检科长刘传奇还在会上表扬我。
说实话,对于这份工作,我内心里并不十分喜爱,它与理想相距太远。可也不算十分讨厌,毕竟每天与金钱打交道,看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从手指下流来流去,也算得上一件愉快的事。
那个春天,我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眼睛黑漆漆的,不上班的傍晚,我喜欢穿一件浅紫色毛线衫,深紫色棉布长裙,脚踏白色的平跟鞋,腕上的景泰蓝细镯子叮叮当当响着,肩上乌黑的长发飘飘扬扬,踏着音乐一样的节奏在机场的小路上走来走去。有时候我觉得心情随时都要飞扬,可飞来飞去怎么也飞不到蓝天上去。那时的我,就那样简单地生活着,老实地工作着,天真地快乐着,又总是隐隐期待着什么,渴望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