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般的日子里,我做的惟一清醒的事,就是打了两个电话。一是往机场打,向领导请了一周事假,这是爷爷给我安排的饭碗,无论如何我不能随随便便地丢了它。二是打给齐奇,告诉他,我要在家里住几天。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久。我说爷爷身体不舒适,我要留下来照顾他。齐奇要来看看。我坚决制止了他的念头。我说,爷爷的病就跟你有关系,看到你只会让他更生气。我也怕姑姑一家迁怒于他,怕大壮在见到他的一刻会把他撕成碎片。的确,对姑姑来说,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她的诊所还失去了一颗摇钱树。爷爷走了,她的诊所失去了顶梁的柱子,天空会不会塌下?姑姑和姑父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姑姑一家人把所有的怨气都凝聚到我头上。大壮言里言外不再掩饰对我的怨责,甚至不停地诅咒我,说我是丧门败家的妖精。有那么一瞬,愤怒情绪像乌云密密实实压在姑姑家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有狂风暴雨。
爷爷的遗体拉回我家的小院,葬礼办得很体面。整整七天我一直发懵,昏头昏脑。想到爷爷这么大岁数了却为我的事闹心成那样,最终被我气得喷血而亡,真是痛不欲生。看到爸爸这么一把年纪了,自小就谆谆教导我如何为人处世,到头来却要为没教育好女儿而如此痛心疾首。还有姑姑一家,我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我觉得真是愧对他们。
内疚和自责像匕首一样疯狂地刺着我的心,摧残着我的神经,一连多日我回不过神来。连续几夜梦到爷爷,梦里回到幼时时光,爷爷牵着我的手,领我到街上的饭馆去,要了鱼香肉丝和蛋花汤给我享用。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爷爷笑呵呵地看着。待我吃饱喝足了,爷爷这才要了一碗米饭,把我吃剩的菜汤搅进饭里大口吃下……
整理爷爷的遗物,姑姑从箱底找出一个六万块钱的存折和十几块银圆。这是精明的爷爷省吃俭用、劳作一生的全部积蓄。姑姑把这笔钱取出来,连同银圆,分成两份,其中一份交到爸爸手上。爸爸把三万块钱以我的名义开了个存折,他把存折交给我,对我说:“你把它保存好,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你是对的,爸爸永远支持你。”
我流泪了:“这是爷爷留给你的钱,我怎么能够拿着它呢?我哪里还有脸用爷爷的钱?”
“你爷爷辛苦了这辈子,他图个啥?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得好好的,你爷爷早就交待过了,他攒这些钱,就是给你们留的,只要你们日子越过越好,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也会笑出来的。”
我双眼噙泪,一言不发。一想到曾经因为爷爷的吝啬,我和大壮曾在背后给他取外号“葛朗台”,我就心如刀绞。我把存折还给了爸爸。我知道,这笔钱我是不会用的。
一周后我返回了工作岗位。爷爷的去世成了一块不敢碰触的伤,泪水和自责把它层层包裹起来,悄悄地藏在我心底,藏在属于我的世界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齐奇。
四月底,齐奇的母亲来电话询问齐奇辞职之事进行到何种程度。她特意告诉我,日本那家航空公司表示可以等他到七月,所以齐奇最好能够按时带着档案去报到,不然会有新的麻烦。同时她催促我尽快把全套个人资料寄往日本,并在电话里向我详细介绍了两家语言学校的基本状况,以供我选择。
齐奇问我:“怎么样?你的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我说:“基本没问题了,你不用担心什么,一切按我们的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