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云的火一拱一拱的,看着满地的佛珠子,听着老太婆的恶言恶语,真恨不得扑上去扇她几个耳光。
但他把唾沫一口一口猛劲往肚里咽,鲜明的喉结一上一下十分圆润地滚动。他不能得罪这个老太婆,至少目前不能。不说他伙同六指头的人活沉老太婆三个儿子一生有负罪感,就说六指头的母亲一个名叫杏月的老太婆似乎特别跟她有缘,爱和她聊天,鸡皮蒜毛的事被她们说得津津有味,还说要是儿子不孝可以找她,她最恨的就是不孝之人。这些让刘利云又敬畏又兴奋,凭着她们的关系,他可以和六指头打得更亲热,因为六指头是陈钱山闻名的大孝子,唯母亲言是从。
他近年来越来越摸不清六指头的脾性了。这人阴不阴阳不阳,像春头的天气捉摸不定,虽说与他换过帖喝过香灰酒,但骨子里还是把他刘利云看轻的。原因似乎很简单,他刘利云手里拿的是一杆木秤,六指头手里拿的却是铁器。有一次六指头眯着被酒薰昏的眼睛问:“你跟周祥林这个台州贼究竟啥关系?”他不好回答,他做了十几年冰鲜,难道不去结识更多的朋友,疏通更深的渠道?!他跟张阿六关系甚密已是公开的秘密,跟周祥林亲如手足也是人人皆知的事实。然而六指头这几年跟周祥林的摩擦越来越大,特别是去年的血案他们更是到了冰火难释的地步,相互间成了最大的仇敌。他刘利云居然跟六指头的仇敌打得如此火热,怎不让他心存芥蒂,怒气横生。可我是做渔行的,做冰鲜生意的,我首要的是赚铜钿啊!
所以他还无法同老太婆闹到相互咬牙切齿的地步,他叹了口气说:“你咋能这样说话,我哪一点不孝顺你了,我只是要你以后少骂她几句,给我争争这张面皮。”
老太太气亨亨地拄着拐杖然把门关上。
刘利云回到里屋,心中窝着那股火,对菊香的抽抽嗒嗒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好了,老太婆死了三个亲儿子变得傻兮兮了,别跟她计较,她还有几年活头,就当她死了。”
这时门口咣当一声响。
刘利云忙跑出去,看见阿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在收拾翻倒在地的白花花的泔水桶。一股馊味直逼鼻际。刘利云窝着的火倾刻间爆发出来,铺天盖地的脏话向阿青泼去。这付凶相几乎要把阿青活活吞噬掉。
阿青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低着头任刘利云毫无来由地漫骂。阿青觉得天地突然昏暗下来,空气异常稀薄,压得胸口十分难受,而在昏暗的天地里只有刘利云这张嘴角两边满是白沫的圆脸。刘利云疯子一般乱跳乱骂,骂些啥他自己不清楚,只是窝着的那股无名火随着白沫四处飞扬正一点一点消蚀掉。他感到畅快极了,有一个可以尽情发泄的大活人作活靶子真是畅快极了。他发觉就在这一刻,他才像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才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
骂够了,骂累了,他看也不看甲壳虫一般蠕动喘息的阿青,昂然跨着方步走进门去。他全然不睬睁着惊谔眼睛的菊香和倚在门框同样一脸怒火的老太太,在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说:“一个伙计也这样摔盆摔桶出气,这世道真要变了。”说完,猛猛喝了口水,又说,“听着,你给我立刻卷铺盖,滚蛋,我刘家留不得你。”
屋里鸦雀无声,只有刘利云昂然不屈的声音在回荡。停栖在树枝桠上的乌鸦终于耐不住寂寞,扑楞一下翅膀,高叫而去。
听到乌鸦的啼叫,老太太惊惶不安:“罪过罪过,别说了别说了,罪过罪过,菩萨保佑刘家平安。”接下来老太太的声音愈发低下,只见嘴唇翻动,却听不到喃喃声音。
刘利云一激棱,仿佛才醒过神来,惊奇地打量四周,然后十分疲乏地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小憩。
他觉得自己是气糊涂了,不应该对阿青发火,阿青做错啥了?即使做错啥了也该看他在刘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情份上饶他一回。是条狗也得掂量掂量它平日里摇头摆尾的忠诚,何况是忠心耿耿的老伙计。
这时,龙根大步流星走过来,有点不满,有点担忧。他说:“你咋可以赶他走啊?”
刘利云睁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龙根:“阿青真走了?”
龙根说:“他执意要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伤心,我夺了他的铺盖他又反过去,看来铁定了心要走的。”
刘利云有气无力地说:“他要走就让他走,天下伙计有的是,有铜钿还愁雇不到。”
龙根一跺脚,气忿忿就走,边走边埋怨:“做了十几年苦活,就这样不明不白走了,让别人咋说。”
刘利云在龙根的背后说:“小孩子懂得啥,你等等,你替我收拾一下,明后天我要上陈钱山,去看看米行跟渔行,记住了,跟我一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