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地初分时,阴阳化合而生万物,正邪两气由此充塞于宇宙之间。秉正气而生者,则成大仁大贤之人,匡济天下而不辞;应邪气而生者,则成大奸大恶之辈,为害人间而不咎。然则正也好,邪也罢,都是天地元气之所钟,故而并非常人可秉,也不是每朝每代都有如此应劫秉气者降生。近世以来,朝野清明,江湖淡静,久未出现什么迥异非凡之人,只说到了一百年前,武林中有位异士,名唤“龟析老人”,因他家世代在钦天监做事,故而从小便习得一身占星卜卦的本领,其中又最擅长用龟甲占卦,能够洞悉世事,明察人情于甲纹之间,故而自号“龟析”。适逢盛夏时节,一天晚上“龟析老人”正在自家小院里纳凉,至中夜时分,睡意渐来,刚要入睡,朦胧中忽闻空中一阵闷雷声响,紧接着的是一阵比一阵紧的如疾风呼啸般高亢悠长的声音,随后夜空中出现盘旋游走的黑、赤、白三条熠熠闪光的飞龙,继而三龙首尾相接,形成一个不停旋转的光圈,正看得人头昏眼花之时,那光环忽然分解开来,三条龙霎时齐刷刷奔着仰躺在小院中的“龟析老人”俯冲下来,老人惊呼一声,立时醒转过来,始觉原是黄粱一梦,眼前只有三只萤火虫闪着点点微光,在头顶盘旋飞舞,而天幕中银河倒挂,群星璀璨,一轮明月已升至中天了。
“龟析老人”遂将袖袍一挥,便把三只小虫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然后他起身回屋,用一只琉璃瓶把萤火虫装将起来,又拿出龟甲,就着这盏虫灯的微弱光芒为刚才所做的梦占了一卦,可是这个卦的卦象显示的结果却让老人很是吃了一惊。
“吃了什么要吃一斤?老子吃酒时一斤可不够吃!”有条大汉忽然横闯进来,其声如洪钟,震人耳膜,把悦来客栈里听书的人连同说书的人都吓了一跳。
等大家回过神来,有的客人不乐意了,见说书人顿在那里,连忙吆喝他:“到底占了个什么卦?你到是快说呀!”“就是啊,我们还等着这段书下酒呢!”客栈老板也不自在了,赶忙出来安抚客人同时也招呼才进来这位客人---但见这个莽汉,怒目横眉,身量壮大,手里还提着一把大砍刀,铜质的刀柄连着刀锋那端是一只张牙吐口的怪兽,老板虽不识此人,但一见这把刀心里也猜出了个十有八九,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心想着是什么风把这瘟神给吹来了,可是脸上仍堆着僵硬的笑说:“哟,这位是。。。陆爷吧,您怎么到丹霞城来了?”
“嗯?我在此地也有名声吗?”那大汉抓着头皮,哈哈地憨笑着。
“陆爷英勇盖世,名扬四海,小人自然有所耳闻。只是细潭装不住虬龙,我们小店今日已经座满,实在对不住,陆爷您还是。。。”老板话没说完,旁边一席的客人似乎也认出了来人的名头,扔下银钱就溜了。
“喏,这不是有空座了嘛!赶紧上酒!”莽汉喜出望外,而客栈老板却只能哭笑不得地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才空出来的席位上。
客栈里的喧闹渐渐平息,说书人整了整衣冠,又准备开讲了。座中有人低声向四周询问:“这粗壮汉子是什么来历?怎地那店家会认得,而且看起来面有惧色?”有江湖阅历广的人回答道:“听那老板口称陆爷,再看那汉子手上拿的那把铜兽吐口的砍刀,想来应是‘麒麟刀’陆兴宝吧!”
另一人诧道:“陆兴宝?就是那个‘客见愁’陆兴宝么?怪不得那老板怕成这样。”
“可不是?就是那个走到哪砸到哪的陆大刀嘛,听说上月就已经砸了好几家客栈酒家了,所到之处桌腿横飞,碗筷齐鸣,搞得是人见人怕,客见客愁啊---哎呀各位,我看天色已晚,时辰也不早了,我家里还有事,对不起大家我就先失陪了。”话说完,人已不见。大伙望了望窗外,面面相觑---日头分明就还挂在树梢上,然后回过神来的人纷纷结了帐,顿时“失陪”之声四起,顷刻间就已走散了四五桌的人。
这下客栈底楼靠西面窗户这边就只剩下两桌还有人,一桌是一个穿着玄色单衣的中年男子,其人眉目温和,面色稳重,一个人自斟自酌,神情看起来甚是满意,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另一桌是一个年轻男子,一个人点了许多菜,在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一番之后,愕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就只剩邻桌还有一个。他有些索然无味地端起酒杯,正要喝时,恰好与邻桌那中年人的目光触到了一起,遂以杯示意,中年人也报之一笑,道:“兄台家里没有事么?”
年轻人一饮而下,答道:“我本无家,又哪来这许多事。”
“那你就不怕‘客见愁’耍起大刀砸铺子么?”
“只要别砸坏了我的烤羊腿就是了。”年轻人扬了扬手中的一大只羊腿,“再说了,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砸人家东西?”
“兄台有所不知,这陆大刀性格冲动易怒,又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再加上一身外家硬功夫,横行天下无人敢阻。可能是因为他常在酒楼打架惹事吧,才让人给送了‘客见愁’这么一个外号。”
“哦。但我看今日这店里应该没有什么会激怒那位大汉的吧。”
“我也觉得。。。”中年人环视四周,目光忽然停在了一个人身上,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这个人在,今日这场架怕是很容易就打起来。”
年轻人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东北面一桌坐着七个人,为首上座的人着青色绸衫,面目如青天白月而神色平淡优雅,其余众人皆打扮似是其随从。
“那人是谁?”
“十巫门首座巫咸的弟子柳棉岭。”
“人称‘白面瘟神’,”年轻人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道,“为人倨傲冷酷,善使毒,修炼有独门绝技‘烟毒指’,发动时有剧毒随白烟四散,闻者即时丧命,一室之内,绝无生还。”
中年人又接着道:“更恐怖的是,此毒还可在死者与生者、生者与生者之间相互传染,乃至一传十,十传百,则一城也好,一隅也罢,其中所有活物都可能因染毒而丧命于旦夕之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协力将这个要命的邪神的底子抖了出来,全然没有顾及到不远处在座听者的心理承受能力,于是这回大家连客套都省了,直接夺门而逃。这样经过第二轮淘汰,悦来客栈底楼西面这边除那两个人外就已经走光了。
书案后的说书人仍旧在讲着“龟析老人”的往事,说道他如何如何占得一个不平凡的卦,又如何经过反复检验,得出一个惊天的大秘密,预言百年之内会有人携带他梦中所见之恶龙的煞印降世,进而引起天下动乱,江湖血雨等等。而那位陆大刀在对着桌上酒菜一番风卷残云之后,引杯自酌之余,也饶有兴致地听起了这一段武林旧事。
“十巫门隐匿江湖已很久了,其门人又都是一帮行踪诡异之徒,绝少以真面目示人,说来也只有老江湖才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我看兄台年纪轻轻,就如此能识人,敢问尊姓大名?”
年轻人摆摆手,道:“哪里哪里,其实我也不算认得他,只是听你报出他的名号,脱口而出而已。至于我的名字嘛。。。我到还没想好。”
中年人忍不住笑了:“你难道还没有名字?”
“是啊,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一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的我,算是无名无姓无家无亲。”
“好一个‘无名无姓无家无亲’”,中年人欣然赞道,“想天下多少修道求真的绝世高人,隐于高山深谷之间,餐风饮露,苦练一辈子,也不过为证得一个‘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兄台身处闹市之中,却已然证得了‘四无’之境地,实在令人叹服仰止。”
“大哥你太抬举我了。---说了半天,我还没请教大哥的姓名呢!”
“我叫黄语,就在这丹霞城中做事。。。”
两人正言谈甚欢之际,那边听着书的陆兴宝已经把注意力渐渐集中在了“白面瘟神”身上。
“我看我与兄台如此投缘,不如我就赠你一个名字,聊作见面礼,如何?”中年人此时已经把酒壶端到了年轻人那桌,与他一边痛饮一边闲谈。
“那就有劳黄大哥了。”
“你既然是‘四无’,那不如就叫‘施吾’吧!首先,这两个字与‘四无’谐音;其次,你虽然自称无家无亲,但人皆有其由来之处,你既然不知父母是谁,就全当是天生的你吧!因而这个名字也即是‘天施于吾’之意。。。”
柳棉岭一行似乎酒饱饭足,起身准备走了。这七人中虽然为首的“白面瘟神”比较突出,但看起来倒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队行客而已,搁在平常也不会怎么引人注意。偏偏今日他们碰到的是名扬酒楼客栈的“客见愁”。就在他们经过酒桌间的过道快要走到门口时,一把大刀已悄然横在了当口。拿刀的人稳座如泰山,一手持杯,一面低声问道---“左家庄九十八户人家于上旬某夜全部暴毙,可是你做的?”
走在前头的柳棉岭并未答话,他旁边的一个随从走上前按住了刀背,笑嘻嘻地说:“这位爷,您挡住我们的去路了,烦劳您高抬贵手。”
“哼,你滥杀无辜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高抬贵手?”陆兴宝一面说着话,一面作势要扬刀起立,就此拉起架势,这时却忽然感到从刀背上传来一股极劲的力道,竟让他一时起不得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