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永远是静悄悄的,就好像没有人一样。我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李娟已经在里面了,正在办公桌抽屉里找着什么。
李娟看见我进来,就说,“小卫,前几天我让你打得的那份明细表你给我了吗?”
“给你了呀?怎么?找不着了吗?”
“是呀,我也记得给我了,可怎么就不见了,我记得放在抽屉里了。”
“李娟姐,不用找那份了,我这里还有一份呢,那天正好多印了一份。”我从抽屉里找出来递给李娟。
李娟直起身子,接过去,吁出了口气,诙谐地说,“有时候多做了不一定是坏事噢!”说完就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要不赶不上追悼会了。咦,卫雪,你怎么不去殡仪馆来办公室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昨天郝主席说不用我去了,让我来办公室守电话。”
李娟就笑了,“还是郝主席想的周到。那好,那我走了,那你就好好地守着吧,兴许能够守到你老公的电话也说不定呢。”
“是呀,正好办公室里没人,我们就可以煲电话粥了,岂不美哉。”我故意洋洋得意地。李娟拿起她的包包朝着我的屁股就打了一下,“那就电话粥吧。”说完就连跑带走地出了办公室。我笑着摇摇头。
我坐在李娟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后就看见了办公桌上玻璃板下压的那些照片。李娟很喜欢把一些帅哥靓女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闲暇时间和大家伙说一说这些人的逸闻趣事。记得有一天,李娟问我,喜欢谁。我就说喜欢苏有朋。结果她第二天就把一大摞苏有朋的照片带到了办公室,还给我找了一块玻璃板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把那些照片放在玻璃下,对我说,“难得我们小卫这样喜欢着小苏,好了,每天看着小苏,我们的小卫就会开心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笑起来,说李娟人老心不老,想红杏出墙呢。后来才知道李娟也喜欢着苏有朋。她说,只有苏有朋才是男人中最会给女人温暖的男人。就在那一天知道了李娟的婚姻也不幸福。但是李娟的性格却是快乐的那种,她不会把那些不快放在心里,每天都乐呵呵地面对着任何人和任何事。
站起来,看着窗外,办公楼前的广场上过往着行人,男的,女的,高的,低的,胖的,瘦的,脸上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是的,都是自己的,有多少人会去关注躺在火葬场里的那个年轻的后生,和那个哭的死去活来的女孩儿以后的人生。其实关注又如何,难道还能够改变已经发生的人生吗?因为是人生,就无法改变,大家大概都知道的,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脸上堆放的都是自己的心思,就是现在的我不也一样吗?
我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拉开抽屉,就看见了《红楼梦》,眼睛停止在书上,手也停止了,恍惚间想起来了马一松的那个小妻子,她也叫史湘云。大概是去年,我和李雯在逛商场,遇到了马一松和他的这个小妻子也逛商场,当他给我们介绍他妻子叫史湘云时,我和李雯都惊愣了,还真有人把《红楼梦》里的人名给叫出来,不过,那娇憨可爱的小女人还真有点《红楼梦》里那史湘云的味道,那个永远叫不清楚二和爱的史大小姐,那个天真,无邪的快乐女孩儿,却不料成了风月场所里的卖笑人,也是命运吗?那就是她的人生吗?《红楼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有预示,人物的命运都是在预示中生活着演绎着,就如宝玉的玉对着宝钗的金,那就是他的人生和命运,所以他要不到他和林黛玉的木石姻缘。难道,每个人的命运真的都是上天注定的吗?那么,我的命运是什么呢?既然我和宁雨泽没有爱情与婚姻的缘分,可为什么又要让我和他纠缠不清呢?那么,丈夫林小军该会是什么?难道他不是我的最终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让我遇见他,嫁给他,等待他?还有女儿,那个在我肚子里和我相伴了三百天的女儿。
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大概是中国所有地方的风俗,所以我带着身孕回到了婆家待产。从我家到婆家我整整走了七天,我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爬行在旅途中。婆家在南方,而我也正赶上南方酷热的时候,丈夫林小军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呆在热热的房间里,欲哭无泪。
终于到了预产期,可是却没有下生的预兆,只是有一点儿间隔性的疼痛,我并没有说,一直到阴历七月十二这天疼痛才加剧,是那种疼一分钟歇一分钟再疼一分钟再歇一分钟,到了这种很均匀的规律上,那就是孩子要出生的迹象了,这是妈妈说的。可是屋外在下着雨,而且已经下了三天,那雨势是那么的强劲。三天前开始下雨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因为我没有去医院,准备在家里生,接生婆离婆家有些远,下着雨的路可想而知是多么难走的。好在林小军已经回来。
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小军,你去叫妈吧,我肚子疼的厉害,可能要生了。”
爬在桌上写字的林小军头也没抬,就说:“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写完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泪水不争气,静静地流下来。我背对着他躺下来,等待着。十几分钟之后,我听见了他站起来走出去的声音,不一会儿,婆婆走进来,问了问情况,然后说:“小军,是要生了,你赶快去叫接生婆。”
接生婆来了以后给我检查了一下,说是还早呢,就坐在旁边等着。时间就那样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在大雨倾盆的时间里,还有着和我一样要生孩子的女人,于是接生婆就跟着别的女人的丈夫走了。林小军也跟着一起走了,是为了再把她带回来。
我知道生孩子是要疼痛的,可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疼痛,原来母亲就是这样把我生下来的,可我却伤害着母亲,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伤害了母亲,老天爷才这样折磨自己,别人很快就生了,可是我的孩子就是呆在我的肚子里不出来,人家是往下走,我的孩子却是往上顶。回来后的接生婆已经第二次被生孩子的人接走了。
从头一天的下午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快亮了,我还是生不下来,筋疲力尽的我昏迷了过去。接生婆有些害怕了,她不知道我会是这样的情形,她说她接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还是头一次遇到我这样的事情。等我醒过来,睁开眼睛,才感觉到我已经不疼了,一阵喜悦,就问林小军,“小军,是不是已经生了?是儿子还是女儿呀?快让我看看。”
丈夫看着我,婆婆看着我,接生婆还在我的身边忙乎着。我转动我的眼睛四下里看,没有看见孩子,也没有听见哭声,难道还没有生?可是我不疼了呀,就又问,“到底怎么了?”
林小军说,“你不要问了,我一会儿再跟你说,你歇一会儿吧。”林小军眼里含着泪,婆婆也是。我的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刚涌出来的那一股喜悦被恐惧代替,我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喊叫着,“到底怎么啦?快跟我说呀?”
“没了。”接生婆说,“不就是个女娃儿吗?下回一定能生个男娃儿。”
女儿……没了……
我的意识也一下子没有了,孩子是我的生命,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支柱,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儿?我要我的孩子……我好象听到了一个甜甜嫩嫩的女孩子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唤着我,我的心颤动起来,我知道是我的女儿在呼唤她;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蹦蹦跳跳朝我跑来,跑到我的面前,拉住我的手,对我说,“妈妈,我回来找你玩儿,我一个人好怕。妈妈,你和我一起玩儿,好吗?”
我蹲下来,双手捧住女儿的脸,说,“好女儿,妈妈和你一起玩儿,妈妈不会离开你,妈妈和你永远在一起。”于是,女儿拉住我的手,我与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起来。
“雪儿,你醒醒,你醒醒。”
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抓住林小军的手,央求着他,“小军,让我看看女儿吧,让我这个母亲知道我的女儿长得什么样。”
“我已经把女儿送出去了。”林小军哭着说。
我立时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送出去?送到哪里?”
“送到……坟地。”
我扭转头看窗外,那雨下得还是那么的大,把我刚刚出生的女儿放在雨地里,让这大雨淋着。刹那间我感觉到冰山上的千年积雪滚滚涌来覆盖住我的全身……“不……”我再次地失去了意识,昏迷过去。
这一次醒来后我再也没有哭闹,静静地吃饭,静静地睡觉,静静地看着远处。就这样在婆家呆满了一个月后我离开婆家回我的故乡。从婆家家门口出来后,每走一步,我内心的血就滴一滴,掩饰着痛,回答着路人的询问。等到踏上火车,望最后一眼,意识告诉自己,灵魂已经飘浮在女儿埋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