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番的二楼角落里，找到一个人买醉的高飞。红番是我们一直去的一个酒吧，感觉很熟悉，虽然很久没有来了，但是依然会有相熟的服务生在看到我的瞬间点头微笑，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安心。红番一共是三楼，底层有个舞台，晚上八点过后就会有不同的歌手驻唱到十二点，我一般喜欢坐在二楼靠近舞台的位置，那里可以看见所有的来来往往，所有的过客，或者停留或者只是擦肩之后继续游走。而三楼基本上都是属于那些打牌的人群了，一般我不去，那里不同于音乐的嘈杂，太容易把一个人的心淹没。
高飞的面前，有两瓶已经喝光的红酒。他很清醒地坐在那里，眼神在黑暗中从我的脸上掠过，我在他的对面坐下。红番的领班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微笑着：“很久没来了。”“是啊，出了次远门，刚回来。”我好像在和一个很熟悉的人对话，尽管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细甚至姓名。“还是照旧吗？”依然是不温不火的。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照不宣。这是我喜欢来红番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这里，我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每个角落都很亲切，就算我沉溺在任何一段痛苦的岁月中，我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属感。
我的杰克丹尼，没有放冰块，酒味醇香浓厚，适量的酒可以让心沉淀的更彻底。
高飞又叫了一瓶红酒，我没有阻止。如果有人带着一颗必醉的心，我应该做的可能就是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木子，记得我们毕业后，似乎每次聚会都会在这里，每次都是一大群人，跟着驻唱歌手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人哭，有人笑，你还记得吗？”高飞没有大舌头。
“当然记得，这里是我们青春岁月的一个据点。只是今天晚上冷清了些，只有我们两个。”
“木子，你理想中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沉吟了半响，说：“高飞，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想象中爱情的样子。其实有时候身边的，就是最好的，不要给爱情加上想象的翅膀，因为柴米油盐也许才是生活，那种平平淡淡却可以一生守护的感情，才可以走一辈子。”
“木子，我那么早结婚，你是不是觉得有些惊讶。我高中的时候从来都不和女生说话，偶尔问问功课都会脸红。我一直觉得在谈恋爱方面，我应该是一个弱智。我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怎样的女孩。我应该是一个在这方面很晚熟的人。大学时代也没有交过女朋友，只是安安分分的念书应付各种各样的考试。”高飞又喝完了杯中的酒，我给他续上。
“我和芳芳是相亲认识的，她父亲和我父亲在生意上有往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好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天使，披散着所有太阳的光芒。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就会没来由的抽紧，眼神似乎就是为了看到她才存在所谓的专注。我想我是一见钟情了，那些小说里写的东西原来也会真实的发生在木呐的我身上。但是那个时候的芳芳看上去就很不快乐，我不知道原因，我也没有问，我就这样一厢情愿的投入自己的感情，好像是在和自己谈恋爱一样。”高飞一杯接着一杯，打开回忆的幕帘，和曾经的自己对话。
“见面没多久后，我爸就告诉我，芳芳本人和她家里对我都很满意，所以结婚这件事情被提上了议程。我是很高兴的，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不都说和自己的初恋结婚是最幸福的事情么？芳芳就是我的初恋。她甚至从来都没有跟我说我喜欢我，但是我不介意。木子，现在想起来，我是不是很傻？”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每个人的傻和执著都是相对而言的，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那单恋的人呢，智商会不会是负的无穷大？
“我把自己所有的热情全部都投入到婚礼的筹备中，所有的琐事全都是我在安排，因为我不想让芳芳累着了。她只有在拍婚纱照的那天和我在一起，我每一张照片都笑得很灿烂，芳芳穿上婚纱变得更美，但是却是很少笑容的美。当然，我也没有在意。我甚至都没有问过芳芳以前有没有男朋友，喜欢什么颜色，爱看怎样的书，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我自以为是的爱情中去了。原来爱情真的是盲目的。”
“我和芳芳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每个第一次都弥足珍贵，只是我一直不明白，第一次和芳芳亲吻的时候，她居然哭了。让我手足无措。她在我心里纯洁美好如初生的婴孩，看到她落泪我觉得心痛，我怕是我自己冒犯了她。所以从此以后只是把自己对她的爱放在心里，放在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堪过往的回忆，如果我无法涉及那个过去，我注定只能在将来开花的话，那她不说的，我就不问。我只是想守护着她，一辈子就这样守护着她。”
“今天来婚宴的浩，原来就是芳芳以前的男朋友。”第三瓶红酒又没有了，高飞没有再续的意思。我给他叫了一杯热水，现在也许他的心很冷很冷吧。
“所有的宾客都走掉后，我和芳芳回到我们的婚房。我们的新婚之夜，我忐忑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芳芳却告诉我一些我根本就不愿意知道的事实。”可能是酒精开始挥散了，高飞的脸很红，眼神有些迷离有些呆滞。其实他要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只是默默地听着，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好像故事里所有的人物都与我无关。
他们在一起六年了，听说感情一直很好。芳芳说她一直都告诉自己，自己会是浩今生的新娘。没想到到最后，变成了我的新娘。芳芳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我又看到了她的眼泪。她说她的爱情里容不下沙子，不允许背叛。但是浩居然会爱上其他人。她说她跟浩在一起，家里原本都是极力反对的，因为不是门当户对，她父亲需要另一个实力相当的家庭，而不是一个穷记者。原本一直坚持着，是因为双方的坚持。而现在，浩爱上了别人，她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了。正好父亲安排相亲，见到了我，觉得我人还不错，所以下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下嫁。”高飞说到这里，有一些难过，因为眼睛有一些湿，有水荡漾的影子。“木子，我心目中的天使，原来一直都是别人的，只是偶尔下凡落错了人家，变成了我今生的新娘。”
“我看得出来，从今天的婚礼上就可以显而易见的感觉到，芳芳依然还是爱着浩的。从浩出现后，芳芳的脸上才算是有了真实的表情。她面对浩的时候，没有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也许她看了，她就会当场后悔的。木子，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面前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在他的新婚之夜，他的新娘是一个如此美丽如此纯洁的天使。但是天使下凡的时候，总要带来一些伤心的颠覆吧。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劝他，我只是又叫了一瓶红酒，陪着高飞一起喝。也许喝醉了，记忆会变得模糊一些，也许喝醉了，伤心会变成梦魇，那现实就会在梦魇中睡去了。。。高飞，芳芳说浩爱上了别人，所以才分手所以才决绝，那个别人，是小微吗？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场沉睡的梦魇了。。。
那天晚上高飞的酒量忽然之间突飞猛进，在我的印象里两瓶红酒随便怎样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可是那天凌晨他喝了三瓶，之后忽然就这样醉了过去，趴在桌子上怎么叫都不醒，似乎是沉睡在自己的梦里，一个没有悲伤的梦。我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喝醉了的高飞，新婚之夜送回他自己家总不太好，他父母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这样一个喜庆幸福的日子醉成这样，会担心的。难道送回酒店吗？那我应该怎样面对芳芳呢。就在这个时候，高飞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凌晨三点，芳芳来电，手机屏幕上显示“老婆”，而高飞根本没有醒来。我犹豫了一会儿接起了电话。
“喂，高飞，你在哪儿？”芳芳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担心和焦急。
“芳芳，我是木子，我跟高飞在一块儿。他喝醉了。”芳芳听到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吃惊。“那你们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他吧。”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出来不安全也不方便。还是我把他送回来吧。”我想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喝醉了的高飞不管怎样都不是芳芳能负重的。
我试图唤醒高飞，但是无功而返，他真的醉得很深刻。红番的领班帮我一起把高飞扶下楼，给我们打了个车，接近三点这里依然是一个喧嚣的世界，很多倦鸟都在归巢的路上。有的人清醒着面无表情，有的人哭闹着诅咒人生。有人说酒醉以后的世界才是最真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伪装没有迂回，一切都直接的让你没有地方侧目回避，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坦白都会昭然若揭，所有的脸孔都是最平面的树洞。
高飞在出租车上睡得很沉，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安静的心灵港湾，所以平静的好象没有经历过风帆的小孩。我却想了很多，我隔着出租车的玻璃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街道迅速的后退，梧桐树的阴影在月光的反射下倒印在车窗玻璃上面，有一些层出不穷的阴森蔓延。衡山路的那个教堂，外墙被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包围着，在黑暗中只得一个倒影，而现在也如同我的记忆一般迅速的倒退。按照高飞说的，浩爱的人是小微吗？那曾经在那个特定的时刻，他们两个是互相爱着的吗？这个问题让我的心脏抽丝般的疼痛，我忽然不想再去想，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我希望它保持空白，从没有过痕迹的空白。
很快就到了瑞金宾馆，因为在那里设的婚宴，所以安排了那里的套房作为新房。我们到的时候，芳芳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婚纱已经换成了平常的衣服，脸上的妆也都已经卸去。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女孩子，就算不化妆，轮廓依然很清晰。难怪高飞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爱上，芳芳绝对是大街上的一道风景。
我把高飞扶下车，芳芳上前搀住了他，高飞似乎有些醒了，酒气四溢。“木子，你能帮我一起把高飞送上去吗？我一个人似乎有些困难。”芳芳看了看我，说。一开始我有些犹豫因为不是很方便，高飞喝醉了，他们是新婚。但是看高飞烂醉如泥的样子，我也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的走掉，只能继续搀扶着高飞，随着电梯来到了他们的婚房。
房间是洋溢着喜气的，到处都张挂着红色的字符和喜帖，但是这样的房间居然让我感觉寒冷。我把高飞扶到房间的床上躺好，准备告辞。走出房门，看到芳芳坐在沙发上。“高飞已经睡了，他今天喝多了你不要怪他，那我就先走了。”“木子，有没有兴趣坐下跟我聊聊。”芳芳叫住了我。“现在吗？你不需要休息吗？”“都快四点了，了无睡意，我去冲点咖啡。”她起身，我坐下。在高飞的新婚之夜，他喝醉，我和他的新娘，在凌晨四点，面对面的坐着。说一些与我们都有关的事情，可能触及伤痛，却与将来无关。
咖啡的香味让我想起自己的饥肠辘辘，真的是有些饿了，没想到芳芳出来的时候除了咖啡还端来了蛋糕，“饿了吧，结婚都是吃不饱的，我也一样。”我有些诧异她的细心和善解人意。感觉似乎近了一些，不是初识时的那种生疏了。其实我和芳芳也算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了，生命中至少有一些轨道，是重叠的。
“可以抽烟吗？”芳芳点了点头。说：“高飞不抽烟，高飞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只可惜，我不爱他。”
虽然之前已经在高飞那里知道了这些往事，但是芳芳得如此直接还是让我有些吃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口。
“浩是我的男朋友，呵，前男友，就是你在婚礼上见到的那个男人，他替小微喝了第三杯酒。我们在一起六年，任何人都说是他高攀了我，我的父母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是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他啊，他的工作很辛苦总是四处奔波，很少有机会回哈尔滨陪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我非常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岁月，虽然思念让人辛苦但是却让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但是现在，我却是别人的嫁娘。”芳芳喝了口咖啡，苦笑着。
“木子，你和小微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半吧，不算很久。”
“你爱她吗？”
“我很爱她。”
“就算她不爱你？”
“爱，有时候也许，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如此灰色和伤感的，但是走到这里，如果发现爱着的是和别人互相爱着的。那我的爱情，就真的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浩的工作性质注定他会和很多女孩子打交道，浩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却不容易动情。之前我都不是很担心，虽然他经常都是一个人全国各地的跑，有时候还要去东南亚，但是浩对我的心只有我自己最明白。他不管去到哪里每天都会跟我打电话，这一分钟在干嘛，下一分钟约了谁采访，今天有个女孩子请他吃饭，后天可能会参加庆功宴那里的女孩子真是漂亮。他对我是没有秘密的，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共享的。这让我非常相信浩，也非常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多年了，都是这样。为了他我离开哈尔滨，去北京报名念书，就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因为他在北京的时间比较长，我可以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不是因为对他有怀疑，而是想让天涯变得近一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陷入回忆那些人的脸，都是温暖温馨的。似乎所有的伤害，悲痛，都与过去无关。芳芳陷入了那样的一种回忆，她脸上散发的光芒可以让我看到她曾经幸福的样子，只是这一切，现在已经不再了。
咖啡冷掉了就不能再暖手了，所以人不能躺在回忆上活着，这是一种可悲的必需。
“半年多前，因为比赛的关系，浩经常来往上海，之后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不对了。他似乎有些东西隐瞒着我，但是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开始我告诉自己是我太敏感了。可是渐渐的他的电话少了，有时候偶尔通电话也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在一起时间久了，彼此之间会有感应，我的预感非常不好，我觉得浩可能是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了，除了喜欢我之外的喜欢。我问过浩，可是他说没有，语气却从之前的肯定到后来的推诿模糊，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承认过。我记得有一次，年末他回哈尔滨过年，我们一起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我还是接了起来，却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电话就挂了。我问浩是谁，他就只是沉默，那顿饭，我吃得很不快乐。但是浩不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走到了一个很微妙的边缘，我不敢多问他不想多说，两个人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有时候他出差了我会很想他，他偶尔回来我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似乎曾经所有的默契和甜蜜都消失不见了。浩一下子变得很沉默。我们之间多了一个第三者，我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知道芳芳口里的第三者是小微，小微自以为没有影响到浩和芳芳之间，只是恋爱中的人，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沙子。
“浩去上海的次数越来越多，电话却越来越少了，曾经嘘寒问暖的那个人兀然间改变了他曾经的容颜，这让我觉得难过和陌生。我决定要来一次上海，无论如何，我要知道，是一个怎样的人可以改变一段六年的感情。那天晚上我给浩打电话，告诉他第二天一早我就要去上海找他。他很吃惊，问我为什么？我说没事啊，想你了。浩问我，一定要明天吗？我说，明天你会很忙吗，有采访吗？浩说没有，但是明天已经约人了。我的心半凉，以前的浩如果听到我要去看他，会是怎样的雀跃啊。我继续问他约了谁，他支吾了半天说明天约好人看电影了。我一下子就火大了，不让我来上海是因为约了别人看电影，那我算什么？我当场在电话里大哭，这下浩有些慌乱了。他劝了我半天，说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正好大家有空所以约好看电影而已。并且答应我，明天不去了。表面上看我赢得了暂时的胜利，实际上，我早就已经输在了前面。”芳芳泪如雨下，也许曾经的这段回忆是她感情变质的一个转折点，所以总是挥之不去。
听到这里，我想起小微曾经说的那个夜半的电话，那个让她心碎让她醒悟的电话。原来这个电话是一种必然，也是一个转折，告诉小微，这条路，不要再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