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天都峰。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冉冉升至东边天际的旭日穿破缭绕在山腰的蔼蔼云雾,在峰顶挥洒下一片金黄色的流苏。
凛冽的晨风吹得素白长袍猎猎作响,在这黄山三大奇峰中最为险峻的天都峰,四周超绝尘寰的景致也变得不太真实起来。
萧梦轩默默地站在峰颠的一块巨石上,心绪飘飞之际忽听一声清亮的破空剑声飘渺入耳。
剑随人转,人随风动。
白影袅袅,剑气萧萧,美人剑舞分外令人赏心悦目。
他微笑着盘膝坐下,阖上眼,悠闲地享受着。
清风歇止,万籁俱寂。
天地间,惟独只剩下那柔和拂面的剑风回荡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惟闻佳人舞,不见故乡月。
萧梦轩不禁回想起前朝天楚末代皇帝嬴昱的这一句诗来。
凭心而论,这位在史册中贬多于褒的帝王虽然酷爱诗词,但其文学造诣就和他的治国之术那样并不如何出采。龙汉建国最初的几十年中政治氛围相对宽松,所以一些文人墨客得以将他流亡在东海落英岛时写下的诗词整理成册,传诵于今。
这句诗源自于其中一首《望月》,诗风朴素,却是有感而发。
萧梦轩自幼熟读诗书,原本对此诗不以为意,总觉得少了些诗文应有的文采韵味。然而此时念来,不觉倍添心中惆怅。
“梦轩。”不知何时,沁人心脾的香风带起醉人的声音轻送进耳朵里。
萧梦轩睁开眼睛,这才发觉剑已止。
“梦凝,你的剑术越发出神入化了。”萧梦轩微笑着赞了一句,虽然面带微笑,可笑容却带着淡淡的苦涩。
安梦凝观察入微,见状已明白了七八分,便小鸟依人地半挨入萧梦轩宽阔结实的胸膛。
“有些想家了。“萧梦轩右手偷抹一下眼角,左手搂她入怀。只要望着这张不染半点俗世尘烟的无暇容颜,纵然有再多的烦忧,也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安梦凝叹息道:“已经三年了,还未能令你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么?”
萧梦轩将目光投向南方,凝注良久后苦涩一笑道:“黄山再好,终究不是故乡啊。”
三年前,萧梦轩背负着越龙国质子的屈辱身份背井离乡来到天吴国境内的黄山派。三载寒来暑往,尽管在黄山享受着最高规格的礼遇,可思乡之情日益浓厚。
安梦凝了解他的心思,轻抬臻首道:“梦轩,不如咱们一起逃出黄山吧。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咱们的地方。”
萧梦轩爱怜似的用手指轻轻一弹她那俏挺的可爱鼻子,苦笑道:“哪里有人,哪里就不会真正安宁。你说的地方怎会存在?何况,我的背后是越龙国的千万子民,而你的身后也是黄山派。一旦我们失去了踪影,你想大王会如何处置他们?”
安梦凝沉默了,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逃离此地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可有时候,就算是妄想,只要能给心底带来一丝丝的慰藉,那也是好的。
“傻丫头,有了情郎便想着私奔,连好姐妹都不要了么?”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回首望去,只见好整以暇地负手立着一位身着火红衣裙的少女。同样的美丽迷人,只是与柔情似水的安梦凝比起来,她更像一团炽热的烈火。
“有本事你也找一个去呀!”安梦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倒是萧梦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红衣少女飞掠至安梦凝身旁,笑嘻嘻地探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小丫头到底是长大哩,脸皮越来越厚,真不害臊!”
安梦凝离开萧梦轩,亲热地搂起她的肩膀,嘟起可爱的小嘴,满脸不乐意道:“紫玉啊,你别老是拿着这种口气跟说我。你只不过比我大了一百天而已,整天把自己弄得跟个老婆婆似的。”
两个少女像个未长大的小孩子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不停吵着,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黄山派有八大堂,分为内四堂和外四堂。内四堂都是出家修行的道士,而凌志、灵泉、云海、奇松这外四堂则都是俗家弟子了。
那红衣少女是灵泉堂堂主柳清的爱女柳紫玉,而安梦凝的父亲则是云海堂堂主云牧风。
柳、云两家是世交,所以柳紫玉和安梦凝自幼便是青梅竹马。
被晾在一边的萧梦轩等了老半天才得以插上一句:“紫玉,你来啦。”
柳紫玉美眸一翻,佯作不高兴地说道:“我早来哩,怎么你没看见吗?”
萧梦轩被她一句话呛住,尴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为何,柳紫玉老是喜欢捉弄萧梦轩,见他低下脑袋不说话了,便凑过脑袋,打趣道:“怎么,生气啦?男子汉大丈夫,气量怎么如此狭小?”
萧梦轩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苦笑。
安梦凝不忍他受窘,便柔声责备了柳紫玉几句。
柳紫玉嘻嘻一笑,蓦的一拍额头,道:“糟哩!梦凝,我是来通知你一起去桃源殿的!咱们快些走吧,晚了可要受罚的。”
安梦凝一愣,道:“昨天不是刚早会过么?出了什么事?”黄山派每七日一次早会,若非天大的事情,是不会连续两日早会的。
柳紫玉收起笑脸,正色道:“我也不清楚,总之是出了大事。”
安梦凝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萧梦轩,萧梦轩微笑道:“快跟梦凝去吧,我可不想看着你受罚。”
“想说肉麻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安梦凝还想说几句,却被一脸耐烦的柳紫玉扯走了。
萧梦轩目送她的背影尽没于山下后,方才另觅山道黯然离去。
萧梦轩这质子是没有资格进入早会的,而他在此处又没有什么朋友,所以百无聊赖地下到峰脚后只好打道回质子府了,至少在那里还有一点点家的味道。
独自行了一会儿,萧梦轩听得一声踏断枯枝的咯吱轻响,便停下脚步,侧首一望右手边上的松林,冷冷道:“牟兄不用去早会么?”
话音甫落,从一株六、七人合抱的参天古松后缓缓步出一人。
此人年纪与萧梦轩相若,体形略微高上寸许,都是放眼天下难得一见的高卓身形;肩头宽厚,衬得蜂腰越发的细,一张有如玉石般光洁细致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颇为细长的丹风眸子,原本威武中稍带高傲的神情却因此刻的狠目以对而显出些许阴森毒辣。
萧梦轩锐目直视牟天涯的眼睛,淡淡道:“牟兄弟好闲情,无需去桃源殿么?”
牟天涯淡然一笑道:“比起萧兄那手‘烈阳刀’来,黄山派的些许事务又算得了什么?”
萧梦轩闻言不禁剑眉微蹙。
这牟天涯的父亲牟清云乃是黄山派奇松堂的堂主,更是被誉为‘黄山八老’之一的超卓人物。仗着父亲的威势,牟天涯素来不将派规放在眼内,而是醉心于武道。自打萧梦轩上黄山以来,牟天涯几次三番想要和他比斗,都被萧梦轩婉言拒绝。
烈阳刀法名盖江东。
牟天涯年轻气盛,早就想一试萧梦轩的“烈阳刀”,无奈都被父亲阻拦。如今大好良机就在眼前,他岂能眼睁睁地错过?
萧梦轩不欲理他,抬脚就走,牟天涯却一个闪身横在路前。
萧梦轩终是年轻气盛,被牟天涯如此纠缠后亦激起了强压下心头的火气,退出几步站定后沉声道:“当真要比吗?”
“不错。”
“黄山派禁止在派内私斗,牟兄可要想好了。”
牟天涯不耐烦道:“掌门面前我自会一力承担,不论胜败,你都不会受到惩罚。”
萧梦轩搬出黄山条令,本意是令牟天涯收手,不料他浑然不拿此当回事,心知今日这一战无可避免,当下反手抽出腰间佩刀,以烈阳刀法的起首式“旭日初升”护住胸前要害。
牟天涯见他虽然刀式平凡无奇,可浑身上下却如铁板一块般无懈可击,不禁微笑道:“萧家刀诀果然名不虚传。承蒙萧兄不吝赐教,天涯定当全力以赴。”言罢,缓缓抽出了负在背后的重剑“定沧海”。
“定沧海”是昆仑氏上代族长武摩采西域玄铁,并集四海之水的精魄所铸,威名仅次于九大神兵。
定沧海内蕴藏的威力之巨,就连黄山派掌门玄机子都忌惮三分。
牟天涯是这一代的独子,牟清云爱子心切,这历代家传的神兵自然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萧梦轩并非不知死活,当然清楚“定沧海”的厉害,可他也知道这柄神剑在不同修为的人手里发挥着高低不一的威力。以牟天涯目前的修为来看,恐怕连剑内一成真正的威力都启动不了,徒作好看罢了。当下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牟兄请了。”
牟天涯见他这般托大,心中暗骂道:“找死。”虎腰猛挫,雄躯陡的扑进,重剑霎暴起一阵沉闷的雷鸣,寒光奕奕地搂头劈至。
“定沧海”长五尺,宽三寸,厚脊薄刃,是一柄既长大且宽厚的重型阵战大剑,着实占了近身步战的便利,更兼这一剑是聚牟天涯胸中积郁的怒气所发,其势凶猛不可小觑。
劲风袭面,透刃而出的剑气先一步剖开萧梦轩面前的空气,造成一个真空的隔离带,窒息之下好不难受。
牟清云无论玄术还是武功都已臻至一流境界。牟天涯虽只得其父三、四成真传,其威却也不可小觑。
萧梦轩上半身往后倾斜,左足点地的同时身体顺着剑势向后平平倒掠而起。
眼见得重剑只差寸许就要削在萧梦轩的面门上,可不知怎的,剑尖与面门始终保持着些许间隔,无论牟天涯如何舒臂用劲,都难以再做寸进。
牟天涯暴喝道:“好身法,倒要看看你小子能否再接我三剑!”言毕,又电光火石般再度刺出三剑。
这三剑比方才那一劈又不知强上了多少,看似平平无奇的三刺却将萧梦轩迫入了无力反击的死角。
萧梦轩知久守必失,当下不再迟疑,右腕陡的一翻,长刀划起一道犹如实形的火焰,自下而上将那三剑一一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