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孩子温热柔软的裸臂裹进长袖衫里，是开学的时候了。
校园里，四十天没见过面的孩子们奔跑腾挪玩的正欢，肩背书包趴在窗台上、花坛边赶小学生暑假作业的，是三四十岁的爸爸妈妈，是五六十岁的爷爷奶奶，家长们你参考参考我的，我参考参考你的，其乐融融，共克难关，作业的空白处越来越少，家长们的呼吸也越来越轻松――总不能让老师对孩子有偏见吧？有偏见就抓得就松了，抓得松了考试成绩就下去了，那还得了？
两个半小时的等待，老师终于进了教室，家长们呼啦一下全涌了上去，孩子们闹嚷嚷玩的正欢。老师发话了，让家长留189块钱给孩子，然后到教室外面等――“等”这个字，总是令人头皮发麻，可是这一刻，做家长的却不觉得。孩子能顺顺当当报上名，那就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呢，等会儿怕什么？平日里装惯了孙子的，平日里颐指气使的，都乖乖地等在门口的长廊上。教室成了一片梦寐的青草地，而长廊上伸长脖子的家长们，就成了长颈鹿。都没关系，只要孩子能学出个好成绩，这点苦累怕什么？
“快，家庭地址？”一个孩子冲出来，向爸爸嚷嚷。
“我哪年生的？”一个孩子冲向妈妈。
“我爸妈的职业？”一个孩子冲向爷爷。
“咱家的电话？”一个孩子冲向奶奶。
……孩子们从教室里匆匆溜出来，急忙忙的问。家长们一个个手忙脚乱，急忙忙的填。这样纷纷乱乱的四十分钟后，孩子们终于抱着新书出了教室，一股脑儿塞进了家长怀里。在冷风里站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家长，个个儿咧开了嘴，笑得很舒怀，像老栓捂着那命根子的人血馒头。
“老师说要准备好多东西，四五个大皮儿，钢笔，衬纸啥的，我没记下。”有孩子刚从教室里出来就大声嚷嚷。就听得家长们互相打听，摊开了笔纸，认真的记，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一一核对，慎重劲儿不亚于配置原子弹发射数据。累吗？烦吗？没关系没关系，孩子啥都可以不会做，只要能学好考好，将来有了出息挣了大钱，多雇几个人伺候着。想到这一点，做爹娘的这一刻的这点儿辛苦比鸡毛还轻。
接下来，孩子们要排座位了。按大小个儿站，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孩子们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直往后蹭。有的家长急了，不管不顾的，牵了自家孩子的袖子直往前排插。老师强调说谁的眼睛不好请往前挪，就有家长高声说自家孩子眼睛不大好。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并列进教室，老师在里面张罗。就有家长明目张胆地拉了自己的孩子插队。难堪？难堪怕什么？一会儿丢脸可以换得孩子能排个好座位，能多受老师关注，能学好考好，丢脸又算得了什么？
好不容易，教室里所有的报名程序都走完了。是该松口气了吧？可事实却是，报名这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哩，报名这天真正的辛苦还在后头呢。各种各样的课外辅导书，配套练，字词句等，老师开了单子，连出版社都是指定了的。去了好几家书店，才发现原来这种版本的书只有某一家书店里有，如获至宝，急忙忙抱紧在怀里，急忙忙掏腰包，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只要是孩子学习上需要的，卖血卖命都得买，一样都不能少。接着是文具，选钢笔，挑墨水，购算术本作文本田字格本练习本直尺三角板，再揣摩着孩子的心意在五花八门的包书封皮里挑选中意的，好歹也要孩子看着喜欢，也能增加一丁点愿意学习的动力吧？口袋里的钞票水一样往出漂，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踏实。
终于可以回家了，却还不到消停的时候。每一本书，每一个作业本，都要端端正正地写上孩子的名字，都要认认真真地包好皮儿。先比划着裁好精心挑选彩纸，细心地折边挝角，精心包好，用透明胶带粘好边边角角易折易散的地方，再套上有着心仪图案的塑料封皮，再推上彩色的拉杆。再喊来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守着盯着看他一样一样装进漂亮的书包里，拎起来，惦惦份量，沉甸甸的。至此，该能够好好地喘口气了吧？好像还不行。明天一大早，孩子就要上学了呢。这里里外外的衣服得要换吧？最好是新买的那些又时尚又漂亮的衣服，得诱着让他喜欢上学。对了，一个假期疯惯了，得催促着让他早早休息，早睡早起精力好，精力好听课效果就好，听课效果好考试成绩就好。还有，明天的早餐，得既新鲜又有营养又有吸引力才成，准备点什么好呢？营养充足精力，精力好听课效果好，听课效果好考试成绩就好……都是至关紧要的事儿，关乎到考试成绩，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时间就在这样琐琐碎碎的计划里匆匆溜走。夜深了，孩子睡了，家长的忙碌才刚刚结束。
“人生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教育孩子的确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可是，怎么样教好孩子却是个大问题。开学这一天，我人在其中，也在其外，亲身感受着，也冷眼旁观着，如是的潜移默化里，我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不敢细究，不敢细想，也不敢瞻望。
“导其性，广其志，养其才，鼓其气，攻其病”是育子成才的灵丹妙方，这一点，我非常之清楚。可是，清楚归清楚，能不能照着做却是两码事。诱导他的秉性？拓展他的志向？培养他的才能？鼓舞他的勇气？克服他的毛病？不！大家伙只要自家孩子的考试成绩好，100分就万岁了呢。考不了100分？我们会冷森森砸一句，“长大扛水泥搬砖头捡垃圾要饭去吧你！”于是，社会的功利需求，以更功利的方式投射在学校教育上。功利的学校的宗旨是“只要分数高，其它皆可抛”，于是，家长老师群起执行，以最善良的方式好心好意地把孩子们的真纯与灵性阉割得干干净净。
“救救孩子！”先生的声音不合时宜了。
2007年9月2日夜，报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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