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是决定断了我的伙食费,他这样做,一定是对我极其失望的。后来,我在差不多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跟父亲联系过。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于我这种年纪,我还是滞留在长沙。我就像那种忧伤的硬甲虫之类的物,微小无声的沉默倔强――撑扇开一对细薄的翅膀,可“呼扑扑”地拍打不了几下就又落在咫尺不远的一片草叶上。
在师大自考班就读差不多一年多了,什么都没学问到,我想,依我这种烂性是给个十年八载的也闹腾不出一点名堂的。倘是没有父亲这一次“突袭”――经济上的折断,若这样的惨淡气象得以延续下去的话,父亲日后晓得了实情,他会被我气怒得吐血的,而我现在虽有些怨他,但也决不允许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发生。想想,这样也倒乐得清闲,父亲的决定对于我的良心得以赎罪是帮了一把的,日后,我只需承担起不学无术、冥顽不徒这浪荡子的雅号了。
没有钱,就得自动搬离寝室。学校的管理人员好象并不十分热心关注这两层小楼的自考生宿舍,学期中很难碰到一次室内整顿或突击检查的事,只偶尔听到扫垃圾的大娘在楼下粗声吆喝着,“学校要来人检查了,注意卫生哪!”一开始这一喊一叫的还真把人给唬住了,可半天没见来个人影,久了,大家也都摸清了她那一套了。
听说这幢自考生宿舍的管理员就是正对面那个食堂的包头,顺便也就要上了这门差事。那个矮胖的男人是这清洁老妇的儿子,旁人闲话我也听得了几句,说是胖子每个月还向老母刮分些收废品的钱,是个掉在钱眼里的家伙。琴琴建议我私下跟胖子说说下学期还住这里,给他百把块钱,以前就行过这样的事。我想,这样能妥的话,也省了些搬捡的事,手头也会宽绰点了。寻了个傍晚的时间去问了他,他说是可行的,只是今年人员查得紧,怕是人知道就不好了。琴琴瞧见我碰了钉子,呵呵哈哈地笑开了怀,尾了蹦出一句,你也太没魅力了。
学校旁边的居民住宅几乎全被些自考生租住着,我决定偶尔去这些小胡同窜窜,选个住处。仿佛此刻,我仍对眼前所面临的日益困窘的局势持以不以为然的态度,多年无忧无虑的日子给我带来的极大的单乏反而在此刻才有了一股子兴奋。统着条鼠洞的牛仔裤,脖子上捆根西藏饰物,我悠逛着,右手插在裤袋里,用手指翻碰着两块硬币……
父亲是极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的。他不理解,一个年轻丫头的脑瓜子里面怎么竟装些胡乱的想法。他认为我的一切都是胡乱的,我想,父亲这次的坚决是不容更改的,他应该是在经过了多年之中的许多次犹豫不忍和企盼的幻灭之后而最终在今天才下了这个决定,仿佛在我所能忆及的孩童时代起,我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不安于父母希望之圈的人物,这也难怪今日我会有这样的被弃。
境况是一天天的寒酸了下去,又临近放暑假,大伙差不多都在节省下车费了。寝室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这是近日内必须要解决的事,只要租金便宜,怎样都行,只要便宜。我开始有些着急了,前几日出去访房,只顾着玩乐去了,并没花多大精力用在寻房上,再说看的几处,要么奇小要么阴黑黑的,价格贵的顶好,可我又交付不起租钱。我记起上次去舞厅留下的a君的电话号码,翻箱倒柜地一遍搜看却又找不着。他是我姨父的侄儿,在姨家见过几次,从来没多说什么话的,早也听说他是在师大的。那晚在舞厅一巧见着,我们俩互对着眼惊讶了良久,而后竟像老熟人一样兴奋得嘻哈地扯聊起来。他带着我去了他的住处坐了坐。他说过不经常住的,我高兴地想,要不先把东西搬放在他那,一切再说。
河西这边的几所大学都建在呈狭长状的岳麓山脚下,于是校舍的布局也呈现出明显的狭长状。山麓对临着湘水,构成了个卧写的八字。中南大学在山势较之柔和的字尾,湖大居中,师大居首。越近字口的地域所占而形的趋势便也就越狭细了,加之居民区的分布,再有几条马路大小横竖穿插,于是大多数的教学楼都伸延建筑到了麓林之中,尤师湖二大堪胜。树木古茂,幽静深远,想必传称的岳麓精髓也是得以能拥有这方天地才堪称的吧。在林中的学堂去寻个地方,一般都得先抬头瞻认一下楼前的大字,才能分清校名系别的。当湘江风光带竣工后,湖大便在桃子湖路口立了一块石山校碑,以前我以为东方红广场上的校碑便是湖大的标志了,而师大的校碑听说是有过的。这老乡a君就租住在新立的湖大校碑这一带。
是脱离了麓山主脉,单凸趴在山脚下的一条小山脉,被推土机东铲铲西运运的,也就剩那么一小块的高度了,学生们都叫它象鼻嘴。这一带喧攘得很,从山脚到山顶全盖满了小格子一样挤着、拥着、叠着的房子,而最高处却不过三层罢了。一条曲肠的碎水泥路面约一米多宽的样子粘在屋群中央弯弯曲曲地走到另一边的尽头……
这a君住的地方是一处二楼的木格子,只有一扇朝西的小木窗,挂了女性味十足的粉色窗帘,一扇门对着低阴的走道,若是走道上人走得剧烈点,这小楼便会像是一节震颤在铁轨上的车厢了。前段时间又曾与他在夜宵店前撞见,他正伺候着一个小脸的女孩,见着我硬要拉扯着我随便吃点,后来主动去他的住处闲坐过几次,多半又是拿了些女子的照片给我看,蛮热情激昂地给我讲述着每个女子与他的情事,他还急切地催促我加紧给他物色个标致的。他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壮,算得上一个美男人,不知是因为近视太严重的缘故还是他本身的习惯,那眉眼细瞄似的只留下两道缝隙了,仿佛当别人说话时他是在迫勉地听些自认为极荒诞的事情就等着别人停下他马上要批判一样。有次去,他热情地邀来两位老乡,一位是素不认识的,一位却是曾与我同窗的女友。不过惊讶兴奋稍刻之余便被一种道不明的尴尬气氛笼罩着了。b女友好像有些羞怯,坐在靠门边的一把木椅上,老是用手指甲刮撩着微卷的发头,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a君待她走后开玩笑地说,她是怕老公责问才回去的,两个人一天到晚地缠爱在一起,分开不得半分钟。a君又给我仔细地推赏c君,三个人嘻哈地互聊着,那时正值傍晚时分,夕阳红烈烈地映满了一窗棂的焰色。
不假思索的,下午我便抽空去了。
现在正值放学的高峰期,整条桃子湖街巷里都被五颜六色的人群挤挨得水泄不通,人群喧嚷着,像水银一样蠕流。学校中文自考的宿舍就在桃子湖街的正中央,我们从来都叫这条街另一个称名的――堕落街,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名,不过师哥师姐都这么一直命名下来的,于是我们便接上了,其实我觉得这个名称挺叫得绝的。我一出了大门就融合在了这大片的喧腾中挣挤着。摩的“叭叭”地猛按声;小跑车神经质地像座塔楼似的栓塞了一大半街巷;众多杂店里泼出来的吆喝声、音响声、、、、、夏日的暑气蒸腾着。
我大概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开始用鞋底“咚咚”地踩上那一排排窄低的木梯子。它偶或会尖脆而又单调地叫响一下。a君不在,我空敲了许久的门。我累得又烦又热,懊悔着自己怎么把电话号码给弄丢了,怎么不早点说出自己有搬来的意思。瞎等了一气,我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得隔壁有些声响便打定主意过去问问,走过去正准备敲门,乍地一声女人的尖叫撕扯开来,继而有木架摇损的声音,又有那女子接着的吟哼声。我轻轻地凑了过去好奇地伏在门面上透过一丝木缺处往里睽视,两条赤淋淋的身子侧对着我,半截男性的硬物穿摇在卧俯的一个裸女人的臂部动荡着,两座躯体颤流得像漩窝里的一卷波浪一样……我看着,瞬地全身都有些无法解释的本能的酥渴了。这个正推拉着的男性,四肢还太幼嫩,不过他的性器横伸出腰部的丛莽间,粗喘的吐吸和暴突的脖筋象是在告知着他那物硬挺得、钻轰得要快爆烈……
后来我再去过几次,都没遇见a君。四处问了几户同楼的学员,都也不知道他的去处。这租房的老板娘听说是住在别处的,每个季度才来一回,从她那儿访寻怕也是空想了。隔壁那对同居的男女,几次我去他们都是在屋内的,电脑声响开得很大。楼下的炒菜馆的来给他们送过饭,那小男人吸着双拖鞋,赤着半身瘦骨,脸庞尖小,想必在那间斗小的格子房里,每件物上都沾滴过他乳酪似的精白吧,空气定也比外界凝重了许多。
……
日子一天天的消逝而过,宿舍楼外每天都会扔满了些同学清理后丢弃的日用杂物。寝室里也走了几个室友,我真的有些惊慌失措了,我每日都会跑到堕落街店面后的许多小巷里访寻着,灼烈的太阳把每间我试图想安顿下来的小房子里面都晒得火烧火燎一般,于是我便又放弃了。
这样的困窘,使我在这段日子里开始花着点头脑去考虑以前是从不沾惹的话题――现实,我已经肯定的明白了,钞票差不多是上帝,个性是最奢侈的。有过那么一两次,我的犟气酥化成了一泡水,想打电话给父亲,但最终我是没有打给父亲的,并非还在斗气,而是觉得自己该学会一点点承受些生活的东西了。
后来,是在一个闲散的下午,在去图书馆的水泥路边,瞧见一行用粉笔字写了句合租的信息,五十元一个月包水电,想来是极便宜的,便打了个电话去给留信息叫美的,很顺利的,几天后就搬捡了过去。
是一间二楼的单间,呈长方形,两边靠墙的左右各对应着几张旧木制的上下铺位,灰干的木架上表面都已经很老损了,不过室内四处打扫得十分干净利索,壁上新糊了层报纸,两边窗户还用淡蓝色的窗帘特意装饰了。美见着我便忙从床头起身走过来跟我招呼着,屋内还有两位女生,出落得挺标致的,朝我善意地微笑着。
刚搬进两天,老板就来收缴房租,小叶和美不在,老板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出五百等会她们回来再给我们,另外多的一百是押金。艳子建议若是他方便的话,等到中午就能有人回,说我们身上仅只有各自的房租。她说起话来一脸的羞怯似的笑,可双眼却溢满了矫情造作,拉扯着红润润的一张嘴还没开口,脸上的肌肉就先块动起来,语音娇磁磁的。
当时我要出去,便把钱撮成一折放在艳的手上,轻声附耳说着麻烦她的话。她的那对圆咕碌的大眼睛夸张地流露出极度迷惑的眼神看着我,瞬地,停顿的笑肌又活动了起来,对着我轻爽地说了声好的,可那对细眉却微拧着,形成的状儿是不顺意的,干涩涩的。后来跟美混熟了,她无意中问及了这件事,意思是艳子觉得好麻烦,她最讨厌干接触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