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苏遁三人回府后，苏横苏梓与往日大不相同，脸上形情甚是自得，若不是苏遁叮嘱二人不可随意透露今日相斗之事，怕是早就吹嘘去了。苏遁脸上波澜无惊，心里却放不下去，总觉不妥，思之再三，决定实情相告父亲。当晚走进苏轼书房，见父亲坐于书桌后，桌上摆着书卷，父亲时而看会书卷，时而闭目沉思，清瘦儒雅的脸上神情凝重，日益增多的花白发须在灯下泛着光，背影显得有点佝偻，父亲终于还是渐渐老了。苏遁望着这位一心为国为民，却仕途坎坷，一直被政敌诬陷攻击的诗词大家，奋斗大半生，终是累了，不由湿了眼眶。苏遁知道很快父亲就会遭受新一轮的政敌攻击，不由担心起来。
苏遁轻轻走近书桌，轻轻唤道：“爹，孩儿来了。”苏轼抬起头，大手抹一把脸，呵呵笑道：“遁儿来啦，可有事情？”没等苏遁回答，又道：“呵呵，遁儿是长得越来越高了，为父可是日益老啦。”苏遁忙道：“爹正当年呢，何老之有？”苏轼缓颜一笑，儿子安慰自己，心里高兴，却道：“五十多岁的人了，不服老不行啊！听管家说，遁儿时常与苏横苏梓厮混在一起，外出玩耍，为父并不反对你们外出，像你二哥三哥天天在家读书，手不释卷也是不好，但你们在外面可别闹出事来，知道么？”
苏遁道：“二哥三哥今秋即将参加会考，自然读书更是用功了。不幸被爹言中，今日孩儿外出即惹出一事端来，特来向爹禀告。”苏轼知道苏遁虽小，却不乱说话，忙道：“何事，且说来听听。”苏遁道：“今日午后，孩儿见两恶少在街头仗势欺人，强抢百姓鸟儿却不付钱，并出手打人，孩儿看不过，与之相斗，致其手脚上有外伤。后来得知恶少乃蔡府少爷，事情怕是不妙。”苏轼是极其相信苏遁的，闻言道：“遁儿何错之有，男儿正该仗义执言，惩恶锄奸才是！”苏遁道：“蔡大人素来与爹政见不和，孩儿恐其会因此对爹不利？”
苏轼道：“些许小事，小孩相斗，不至于此吧？”并不以为意。苏遁道：“孩儿见爹神情凝重，必为国事忧心，孩儿猜桌上所放必为各变法条款？”苏轼奇道：“遁儿怎知？”苏遁道：“如今只有推行抑或废止新法方为大事，才能让爹忧心？”苏轼见儿子一语说中，不禁叹道：“遁儿所言甚是。司马首相要尽废新法，蔡大人吕参政等却想尽复新法，为父即反对尽废亦不赞成尽复，朝堂上多日相争，树敌众多，甚为苦恼。”
苏遁道：“爹何须苦恼，这些天任他们闹去，不言不语就是，若是开口，必为旧党新派所共同排斥。”苏轼见儿子小小年纪政治眼光却是不浅，心里亦喜亦忧，道：“为父如何不知？然一上朝堂，便要力陈心中所想，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况且为国为民，哪敢明哲保身？”苏遁心知父亲那天生的高傲不羁，不是自己三言两语所能改变的，只得道：“爹所言甚是，但明哲保身后亦可为国为民。爹明日早朝，若在新法上有所主张反对，必为奸人所趁。”苏轼道：“为父已拟好一折，明日当力陈新法利弊，以期太后及皇上重视。此次若未成功，为父当远离此是非之地。夜已深，遁儿该歇息了。”苏遁躬身道：“是。爹也早点歇息。”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轼便上早朝了。进得文武大殿，文武百官早已站成两列，文官在前，武官在后。左边为首的是执政首相司马光，其后是八十高龄的老臣文彦博，然后是七十多岁的老臣吕公著，苏轼之弟苏辙，苏轼便站到苏辙之后，身后是大臣富弼等，后面站些武官，右边为首的是温柔改革派曾布，后面是蔡京，吕惠卿，李定之流，以及王安石之子王雾等，后面依然站些武官。都站直了，等太后皇上上朝。
片刻，便听得监官尖细的唱喝声：“太后皇上升殿——”太后皇上便从殿后缓缓走出，十五岁的小皇帝在龙椅上坐定，身后隔着一层珠帘，高太后便在帘后坐定。文武百官齐躬身弯腰，嘴里直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太后那高贵威严的嗓音传出来：“众卿平身！”皇上却是板着面孔无表情，脸上尚有少许稚气，那股皇家贵族的气质却是浓了不少。皇上前边阶上站着的监官呼道：“众官有本请奏——”
话音刚落，司马光右跨一步，声音洪亮：“老臣有本启奏——”太后道：“司马首相有本但请奏来。”司马光挼一下花白的胡须，侃侃道：“古往今来，前车之鉴，变法之危害，罄竹难书。祖宗之法安能随意改变，乱我大宋国本？如今新法虽有所废除，但依然有些许未曾废除，新法存在一日，便对国家子民危害多一日，老臣恳请太后皇上明鉴，尽早全盘废止新法。老臣写有详细奏折一份，请太后皇上过目。”说罢低头，双手捧着奏折向前。监官走近，把奏折拿走。
太后道：“司马首相一心为国为民，令人敬佩。然兹事体大，容日后再议。官家以为如何？”皇帝开口道：“太后所言甚是，兹事体大非一时能决断。”太后道：“众官可有异议？”那往日与司马光唱反调的蔡京吕惠卿竟然纹丝不动，不言不语。苏轼见状，只有自己上马了，右跨一步，朗声道：“司马首相为国为民众所皆知。然世无常事水无常形，新法危害虽大，并非全盘有害，少许新法施行得当，利国利民，善莫大焉。臣以为，新法当废则废，不当废则立，方为利国利民。废立利弊，臣有奏折一本，供太后皇上详查。”监官皆过奏折，太后道：“苏大人所言有理，待详看奏折以后再议，官家以为如何？”皇上道：“苏大人为国之心众人敬佩，关于新法正该如此，太后所言甚是。”太后道：“众官可有异议？”
吕惠卿站出来，面无表情，躬身道：“苏大人体察民情，臣佩服。其实新法利大于弊，诚如苏大人所说，不该废则立，推行全国必强国富民，臣等赞成苏大人高见。望太后皇上明察。”素以稳重出名的曾布也站出来，道：“臣也赞同苏大人，新法不宜尽废，当逐步施行，方为大宋之福啊。”太后道：“难得几位大人观点一致，看来这新法废立当从长计议。”司马光大急，气得嘴唇发颤，见保守派没人发言，忙转身看一眼文大人，文彦博见是不出面不行了，站出来道：“祖宗之法不可变，日久必成大宋之祸啊，太后！”
太后道：“文大人三代重臣，老成持重，所言必有依据。”心道再下去恐怕又是乱辩一场不可开交，又道：“关于新法废立，容日后再议，今日就到此为止。”皇上道：“正是。”太后道：“众官可有他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司马光心有不甘，脸色阴沉。
一直没发言的蔡京此时站出来，语气低沉：“臣有一事上奏。”太后道：“蔡大人但请奏来。”蔡京道：“昨日有一进士出身少年当街与人打斗，并当街轻薄小女孩，请问太后皇上及众位大人，此人是否该罚？”太后道：“如此恶少，理当罚之。”众官齐点头：“有辱斯文。”蔡京目光炯炯，望着苏轼道：“此少年正是苏大人之子苏遁是也。”苏轼心中愤懑，这厮还真拿出来说事，气得胡须直抖。蔡京可谓用心险恶，先是让众人承认少年恶行有辱斯文该罚，然后才报姓名，让众人无意反口。
苏遁“小小苏”之名传遍京城，天才神童，太后恩宠，众人皆知。此时听蔡京说出来恶少乃是苏遁，立时大哗。苏轼心知蔡京说出来，必有备而来，这次暗亏自己是吃定了，看来遁儿说的没错，这关系到遁儿的名誉及前途，廷前相议，已非小事。正思忖间，闻得太后道：“苏卿家，可有此事？”苏轼道：“确有此事。然事出有因，与小儿相斗少年正是蔡府之人，臣深信遁儿必有其道理。”苏辙道：“敢问蔡大人，苏遁年龄几何？”蔡京一时蒙住，摇头。苏辙道：“苏遁年仅六岁。与贵公子相斗实属小孩心性，然否？”
李定跳出来道：“若是一般小孩也就算了，可苏遁是御赐的‘小小苏’，太后亲赐进士出身，如此行为岂不有辱太后皇上之圣明？”这李定四十多岁年纪，眼神闪烁，上嘴唇两撇胡须甚浓，面色蜡黄，张口便上升到有辱太后皇上圣明的高度。这一来，发言的人得谨慎起来，搞不好又是新一轮的新党攻击。老臣文彦博终是看不过去，躬身对太后道：“太后，六岁小儿不知礼数，并非有负皇恩，况‘小小苏’美名远扬，老臣相信其必非轻薄之人，今后严加管教就是。”
吕惠卿道：“岂可儿戏？道德礼法何存，皇恩何在？子不教，父之过。不罚何以为天下文人士子楷模？”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老臣文彦博无语以对，苏辙也气结，司马光闭眼观心片言不发。如此小事竟被闹将到如许程度，苏轼不由得心灰意冷，满腹愤懑，心知今日之事对方必早已串谋好的，怕难善了，新党目标是自己，不如早日解脱。于是说出一番话来。
苏轼说出一番怎样的话来？此次廷辩的结果如何？苏轼父子的命运怎样？请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