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且说独贞听美芳赞那首诗稿,不禁说:“写旧体诗赵老师最拿手,这篇稿子算什么?”程美丽说:“我要跟你学呢,你倒堵门儿了。你先说说,以后再请教赵老师。”独贞说:“我不堵你的门儿,不怕我浅薄,我就说说。大凡旧体诗可以分为律诗、绝句、杂言等,课本上都有一些,你我先来读读。《红楼梦》里黛玉教香菱做诗的法儿,颇给人启发。黛玉的教学方法是,以学生自学为主,读写结合。读则讲究本子,如李白,杜甫,陶渊明的诗作。贵乎神解,求精不求多;写则一题多写,直到写好为止。所以香菱进步很快,终于加入了海棠诗社。”程美丽笑道:“除这些诗体外,还有哪些诗体?除这方法外,还有什么方法?”独贞说:“方法倒有,只怕这是个极好的了。至于诗体还有几种,说说供你参考。”说时把稿纸移到面前,随手在上面写下:“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十四个字叫程美丽看。程美丽念不上口,骂道:“这也是诗,乌七八糟的!”独贞笑道:“这叫回文诗,应读作: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程美丽听了,大开诗兴,连连拍手道:“有意思,既是诗又是游戏。好姐姐还有什么稀罕的诗呢?”独贞笑道:“还有剥皮诗,七字诗、火焰诗、顶针诗、藏头诗、圆盘诗、三句半、打油诗、丘八诗、讽喻诗、谜语诗等等。而这些诗不是正宗,是文学游戏,只表现诗作者的才华,其中藏头诗,《水浒》里吴用赚卢俊义用过,一七字诗《儒林外史》里有,谜语诗连小学生也能背上一两首。”程美丽大悟道:“对的,‘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不就是么?”独贞微笑道:“妹妹,你很聪敏,我相信,你只要努力,会有成绩的。”程美丽说:“说到读书,我倒很现成,我爸爸是研究地质的,但他爱写旧体诗,所以王维、李白、杜甫的本子都有,只看我努力不努力了。”独贞也有了兴趣说:“谁知你存放着书,明日借一两本给我。”程美丽说:“等明日干什么,今天是星期天,你随我到家去,那书尽你拣。”独贞点头说:“也好。”当下就动身,到校门口外,各坐一辆黄包车就走了。
到了程家,她二人还未坐定,忽然大门被推开,一个人吊着左臂,一步一踱地蹭了进来。程美丽早已看出是马贵才了。心里一阵热,口里喃喃说:“谢天谢地,你到底给我盼回来了!”便接下他身上的挎包,诙谐地笑道:“贵才,当真你给我挣个独臂将军回来了。”马贵才被问,心里说不出啥滋味,很想抱住美丽诉说一番,因见独贞在坐,他便止住了,半天才说:“这是无法的事,对你不起!”说时眼角边噙着泪水,没精打采的。程美丽笑了,说道:“独臂将军哭啥子呀!我问你,海哥儿呢?”马贵才破涕为笑说:“他是一个独腿元师。”独贞倒一杯茶,递在贵才手中。程美丽说:“你是回来了,胜海怎么不回来?一道儿走路也多个开心的。”马贵才答非所问说道:“胜海哥是个头号的好人,他看见一个学生要被树砸死,便扑上去,救出那学生。我看他要出危险,便去救他,所以我们两个都受伤了。不过我的好了,你看伸缩自如,只是还有些儿痛,所以还吊着。”他一边说一边活动着叫美丽和独贞看。程美说:“你两个中了同榜进士难得的很。独贞姐,你说是不是?”独贞劝说道:“贵才很难过,你就少说句笑话吧。”因问贵才说:“这么说胜海还没回来?”马贵才又含泪道:“是这样儿的:我们一同住了三个月的院,也基本好了,硬是出院,学校叫休息半年,我们商量着一起回来,哪知吴美芳又‘杀’出来了!”程美丽急说:“她美芳不叫探家?”马贵才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个,比不叫探家还残酷呢!”程美丽对他说:“到底咋着了?你忸忸怩怩地兜弯子!照直说,天崩了有地,路断了有土!”独贞也心急了,忘情地问:“出什么事了,贵才?”马贵才哭丧着脸说:“胜海一受伤,美芳初时还好,体贴温存,不久就变心了。她说,‘胜海你虽是做了件好事,为自己树了名,可对我来说却是残酷的惩罚。你想,我能做一个跛腿人的妻子么’?”独贞插问:“说归说,他们以后怎么了?”马贵才接着往下说:“她美芳对胜海说,‘你树的名,不挡寒,不充饥,有什么用?况且咱们结婚以来就只有情爱而没有爱情,你只知道呆头呆脑的读书,从不把我放在心上,白叫我吃一年零三个月的哑巴亏。如今我再也不迁就了,干脆离婚好了’。胜海说,‘我的腿会好的,好了以后我会补偿对你的损失。至于离婚,那是个大事,还是慎重为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你果真不满意,我也不攀你,离就离,我做到仁至义尽了’。美芳一听,大发其火,‘呸,不要脸,你这个没脚蟹儿,配对我说仁至义尽的话!’说僵了,他俩就去司法科,找承审打离婚。后来我听说,美芳是听了女排长的话了。现在胜海哥因要打离婚官司,就打发我先回来,我走了以后的事,就无法知道了。”程美丽忙问:“女排长是什么人?她不在军营乱窜什么?”马贵才又噗地笑了说道:“说来话长,女排长是钱艾艾的浑名。对她我们起初是不了解的,当她是我们过去汴大的同学,现在才知道,她是个冒牌的大学生。”程美丽更不明白,因问:“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既是冒牌大学生为什么又当女排长了呢?”马贵才说:“那是军队的排长,因为和她恋爱的男人足足有一排人那么多,所以才得了这个雅号。”经这一说,独贞掩口笑了。程美丽骂道:“女人中的贩类!”又朝独贞说:“贞姐,恭喜你。等胜海一回来,你俩就结婚,不是很好么?”独贞红着脸说:“不讲这个话,我压根儿不想这回事。”程美丽又问贵才说:“残疾人该是没有老婆么?”贵才苦笑道:“那就不能一概而论了。”程美丽听了,心里一动,一个念头产生了,笑对独贞道:“贞姐,我妈上午不回来了,你给我做饭,我和贵才看看她去。”独贞忙应了。程美丽嘻笑着对马贵才道:“咱们走吧,叫丈母娘看看她的女婿去呀!”马贵才不知何意,也不拗口,木木地跟着她走。程美丽笑道:“木偶,你猴子性哪儿去呢?”马贵才说:“孙悟空遇上如来佛,小巫见了大巫,神气一点儿也没有了。”程美丽一变脸说道:“还乐哪,你给我弄坏了一只胳臂!”
程美丽引着马贵才出了大门,上了大街,走不了数十步,忽地回头,恶狠狠地对马贵才说:“马贵才你听着:人家吴美芳不要独腿人,离婚,我也不傻,决不嫁你这个单臂将军。反正咱们没结婚,用不着去找司法官,分开手就得了。”马贵才没料有这一着,心慌了,便软语哀求道:“美丽小姐,你一点儿也不记念情谊了?”程美丽厉声说:“什么情谊?讲情谊就是对自己的残酷,快走!”马贵才被这当头一棒震迷糊了,便怔怔地走。程美丽又喝道:“站住,把你的东西也带走,一刀两断!”马贵才只好转身复回,程美丽跟在后面,一路地嚷进了门。独贞在厨房里正忙活儿,听见院里吵嚷,不知何故,走出一看,只见程美丽盛怒反常,心里也吃一惊。这里马贵才从屋里提着挎包儿,低着头,揩着泪往外走,就在这一刻,那程美丽抢上一步,拖住了马贵才,哭着说:“贵才,我是试你哩,想不到你自卑了。我一定陪你到老,咱今天就结婚。”马贵才还如痴如呆,似信非信,定定地站着。程美丽又说:“愣什么,还不快换衣服去?”独贞正不知发生什么事,程美来到厨房,把话说明了,独贞感叹道:“你也太过份了。”
吃过饭,程美丽对贵才说道:“你不用小小心心地像做了错事一样。现在咱们就举行婚礼仪式,这才叫移风易俗的新式结婚哩!然后我再派你一个用场,今日晚了,不说了,赶明儿你返回去,接胜海回来,说贞姐等她哩!”独贞听说,连忙劝止说:“贵才,莫说这话,招他伤心。”正说着,刘翠花来了。程美丽笑道:“好了好了。证婚人、主婚人都有人了,婚礼开始!”刘翠花也糊涂了,诧异地问:“怎么回事?”程美丽推出贵才,说道:“胜海、贵才受伤,大家都知道吧?如今她吴小姐,尽扫前情,硬说自己不做跛腿人的妻子,与胜海离婚。我呢,得跟吴小姐唱个对台戏,和单臂马贵才结婚。你当司仪,现在开始!”独贞忙劝道:“丽妹,你的心,我们知道了,何必急在一时呢?况且我们操办也太轻率了,还是等老伯母归来好。”程美丽很坚决,说道:“我主意定了。你们硬不支持,我也没法。那么我只好自己打板自己唱。反正今天得结婚。”说着从里屋书籍里取出婚约,放在桌上,指着说:“贞姐、花妹、你们不来,我可真的自己动手了。”独贞、翠花看她那果决的样儿,只得依从了。刘翠花担任司仪官,仪程很简单,第一项,新郎、新娘即位;第二项,相互三鞠躬;第三项,洞房谈心。仪式一结束,程美从洞房丽里跑出来,哈哈笑道:“这样的结婚多好,如今富人结婚,拉上几十桌,轰闹好几天,耗费许多精神与钱财,哪里胜这简约的婚礼?望社长先生把我的事报道出来,鼓吹一下新式结婚!”独贞答应道:“一定照办。新郎你也发表一篇演说好么?”马贵才猴性子来了,嘻嘻笑道:“我的演说跟新娘一样,赞成新式结婚,并且祝愿我们志同道合,白头到老!”这一下把刘翠花招笑了。独贞也笑道:“该吃喜酒了。”程美丽要开状元红叫大家喝。独贞挡住说:“没人能喝酒,不开也罢了。”程美丽到底开了酒,摆上,饭吃完又闹了一阵,刘翠花要走了。程美丽说:“翠花住得近不送也可,独贞住学校还得送送。单臂将军应这个差使吧。”马贵才打个立正,戏言道:“报告司令,末将得令,――令出。”说着大转身,把大家惹得一阵好笑。程美丽笑吟吟地说:“猴性复位了。什么司令官,什么末将,不今不古,不伦不类!”马贵才说:“文绉绉的不好。”独贞说:“以后不许叫单臂将军。玩笑也该讲份量!”程美丽笑笑说:“听多了,就不怕别人叫了。”独贞、翠花一同告辞回去。
次日中午,独贞到美丽家取书。正值程美丽一人在家,见独贞来了,她就笑着说:“昨天只顾闹,把书忘带了。”独贞见她眼睛红润,不禁吃惊道:“丽妹,你怎么了,和谁呕气来着?”程美丽道:“贞姐,说内心话,我也担心贵才伤势,自感也羞于见人。昨天我的情绪就不正常。”独贞道:“昨天我也看出来了。不过贵才刚回来,你别再伤他的心。贵才呢?”程美丽说:“一早就去汴梁接胜海了。”独贞说:“别让他去就好了,难道他还不知道回家来?”程美丽说:“贞姐,你是知道胜海的脾性,他受得了美芳的这口气么?他要出个高低,姐姐你呢?”独贞止她说:“丽妹,千万别说这个话了。”程美丽惊诧道:“你不爱胜海了?”独贞正色说:“他是个好人,怎会不爱?比先时还爱!”程美丽拍手说:“好好好。你还是我的好姐姐。你心好,他心好,上帝会保佑他康复的!”独贞淡淡一笑,接道:“但愿吉人天相。”程美丽又说:“我想,他爱你的心也没变,你俩结婚对你对他都有利。”独贞沉吟说:“我想胜海不会同意的。”程美丽诧异地问:“为什么呢?”独贞叹道:“胜海是一个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重的人,他刚受了美芳的折磨,不会再去连累他人了。”程美丽把手一拍说:“有理,不过我会想法子。”独贞认真地说:“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表示这意思,要给他们破镜重圆的机会。”程美丽脸色一寒骂道:“吴美芳猪狗一般的,当初她不择手段,如今又弃如敝履!”闲话一阵,美芳取出书来,独贞带了三本,自回学校。
大约过了些日子,独贞绕路城镇小学,约美丽回家,问贵才是不是从汴梁回来了。她俩人一进家门见贵才正在厨房做饭,煤炉灭了,他用湿木柴烧火,弄得满屋烟。程美丽一见便说:“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马贵才说:“回来两天了,你看我的胳臂又好些了。”说着把胳膊甩几甩,独贞忙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别再累伤了。”程美丽面带恼意说:“回来两天了,为啥不到学校找我?”马贵才说:“怕人家取笑我呢?”程美丽笑了说:“我不是说过了么?拿出你往日的猴性来!”马贵才作色说:“我不是也说过了么?猴性子叫你给唬掉了!”程美丽一笑,打断他的话说:“你去接的人呢?”马贵才说:“我去时,他就回来了,路上错过了。”程美丽又问:“你眼见还是耳闻?”马贵才答:“是心想。他既然回来,还到哪里去呢?”程美丽笑说:“你这个瘟人,还不快去他家,要在家呢,你就好好地叫他来。”马贵才立刻骑自行车去了。到下午,他才汗流浃背地回来,喘气回报说:“人在家,他说‘腿不方便,哪里也不去了。’我说‘独贞立等呢!’他说‘你对独贞说我对不起她,没脸见她了’。”程美丽听了朝独贞说:“我们快去找他。”独贞原不同意,架不住程美丽文劝武说也就点头允许了。商定明日一早动身。哪晓得天不作美,夜里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到天明路上满是泥泞,无法通行,只好等天放晴。好不容易天晴了。要动身,不承望程美丽病了,待到她病好,这天又下了绵绵细细,仿佛永远没有开晴的日子似的。这样下雨,多云,晴天,下雨,折腾来折腾去,一个月过去了。气得程美丽只骂,好在马贵才却大好了。程美丽自语说:“天老爷是个活人的话,我一定扯他八瓣儿!”这天,终于是个蓝湛湛的好天,游丝般地飘荡着几缕淡的白云。程美丽再也忍不住了,便叫贵才看家,自去约独贞,骑着自行车,直奔秦家村去了。
原来胜海受伤后,吴美芳初时很好,三个月过后,不见胜海复原,渐渐失望了,由失望到变了心。加上冒牌的大学生钱艾艾一次又一次地引诱,美芳最后下狠心离婚了。胜海是一身傲骨的人,如何肯吃女人的白眼?赌气与她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如今胜海伤势大好,学校特许休假一年。然他不是个吃闲饭的人,利用这个时间,拚命读书,预备考学位了。这天程美丽、伍独贞来家,他太惊愕了。简直说不出话来。独贞先发话说:“胜海哥伤大好了吧?”胜海让坐后,连连摇头。程美丽说:“贵才的伤完全好了,你的也好了,别瞒着我。”胜海笑道:“他是臂受伤,我是腿受伤,两人怎好比呢?”程美丽截住说:“不谈伤。我们来干什么,你知道么?”胜海说:“知道。你们是来看老同学的。”程美丽笑着说:“你答的对,但也不对。我是来给你做媒的。我曾经给你丢落一个独贞小姐,如今就还给你一个独贞姑娘,怎么样?”胜海听了,脸上立刻掠过一丝笑意,但瞬间又消失了,两眼呆望着独贞问:“你你,还真的喜欢我么?”独贞点头说:“我的心没变呀。”胜海呆愣了半天,叹气说:“贞妹,以前是我误了你,如今不能再误你了。胜海虽还是胜海,但已不是彼时的胜海。胜海是个残疾人,不值得你喜欢了。”程美丽忽打断他的话说:“胜海,我问你,我们的贵才还有人爱么?”胜海爽直地答道:“贵才太可爱了,是我连累了他。”程美丽笑道:“你说错了,同是救人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姑且不论,反正他是可爱的,而你为什么不可爱呢?”胜海道:“你不和贵才解除婚约?”程美丽扑哧笑了,说道:“还解除呢,我们结婚了,新式的;解除,那是来生的事了。”胜海霍地直起身,诧异地说:“是真的,还是玩话?”程美丽坚定地说:“玩话?我程美丽说话掷地有声,不骗老同学。”胜海无言对了,半日说道:“你不嫌贵才残疾?”程美丽简截地说:“不嫌。我不是水性杨花的轻薄女人,我是个打不扁、敲得响、有棱有角的中国女人!”胜海听后心中大乐,搓着手道:“好样儿的。独贞、咱两个还真的要重续前盟?”独贞温和而深情地说:“胜海,你不记得我说过‘独贞永远是胜海的’话么?当你与美芳共同生活的时候,我祝愿你幸福,我情愿做出牺牲。如今美芳割恩断爱,我怎不愿践宿愿呢?”胜海一听,心动神摇,上前去忘情地握住独贞的手说:“独贞,你的心金子一般──”一句未完,便流下热泪来。独贞也哭了。程美丽看大候已到,慌忙说:“胜海,你既答应了,就去领婚书吧!”胜海沉吟好久,忽变着脸说:“且慢着,谢谢你们。独贞、我提三个条件,而且这三个条件全部实现了,咱们再结婚好不好?”独贞尚未表态,程美丽抢先说:“那要看什么条件,倘条件不恰当,决不算数。你先说给我听听。”胜海扳着指头说:“第一,是等我的腿康复如前;第二,是我必须有成就;第三,是我考得了学位。”程美丽听了,嗤地笑了,说道:“书呆子,谁知你呆到这步田地,你听我分析,你的条件太荒唐了,若二十年没学位你就二十年不结婚?这样既误自己,也误姐呀同!依我看,你与贞姐成了亲,生活上可彼此关照,学业上可切琢切磨。你偌大个人不懂这点道理?有诗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细想去。”胜海听了拿眼看独贞,慢声说:“贞妹,你说呢?”独贞语重心长地说:“我以为有我照顾你,也许你各方面都会好些。”一听这话,胜海乐了,笑说道:“谢谢了。你们都说好,咱照办,明天什么日子?”独贞道:“五月二日。”胜海道:“定了。”程美丽喜得鼓掌说:“快人快事,我们即刻回去,明天上午城里会,不见不散。”说了告辞而出。路上独贞对美丽说:“丽妹,我明白你与贵才急着结婚的用心了呀!”程美丽抿嘴一笑,没有回话。
第二日上午八点钟,独贞、美丽、贵才早早地来到宗祠门口等胜海。过十点钟了,兀自不见胜海的影子,急得程美丽不住嘴地唠叨:“这个呆子,变卦了?”唠叨一阵,还不见人来,便对贵才说:“辛苦你了,顺路接他去,如果路上没有他,你就一直到他家,一条绳子给我捆了来!”马贵才似得了圣旨般,应声去了。过了一阵儿,独贞抬头一看,轻声说:“来了!”程美丽顺眼看去,见马贵才上衣都甩掉了,只穿背心儿,拼命地踏车子,车子很重,分明后座上带着人。及至到了近处,程美丽看准了,跌着脚说:“糟糕,这个猴子把个老太婆带来了!”因高声问:“胜海呢?”马贵才喘吁吁地说:“来了,后边呢!”程美丽叫道:“混帐,骗谁呀?”马贵才一手扶车把,一手往后指着说:“那不是他!”程美丽放眼望去,看见有人手拄拐杖,慌里慌张地走。独贞问:“这是怎么回事呢?”马贵才道:“这老太太是城里人,下乡看闺女崴了脚,胜海就背她来了,说是锻炼锻炼。”独贞扶下那老太婆。老太婆极口赞道:“你们真好,素不相识的,拜谢了。”说完扶着墙要走,脚下几个仄楞几乎跌倒。马贵才说:“你别动,还是坐我的自行车吧。”老婆婆千恩万谢又上了车,马贵才又送她去了。
过了好久,胜海才跛着脚来到了。见了独贞、美丽连连陪礼道:“劳累你们久等了。”程美丽看看手表,催道:“十一点了,快进去,别让文书先生下了班。”说着一同走进了宗祠。这里是民间管理红白大事的机构,由族长负责,文书先生写手续(婚书或丧书)。当下,他们找到文书室,门上已经上锁。正有一个人从侧屋出来,程美丽迎住问:“先生,哪位是写婚书的先生呀?”哪人一怔说:“我就是,你们要办手续?”程美丽向后一指说:“对,他们两位。”那文书从裤袋里拉出钥匙,开了门,说:“你们的路很远吧,怎的走到这个时候?快下班了。”程美丽道:“我们来的早了,这位的腿伤了,又背一位老太太,误时候了。”先生说:“你们办好事了?”胜海说:“不算办好事,可惜办好事的人太少了!”先生一听,明知是讥笑自己,像蝎子螫了一般,嘲笑说:“跛子,跛子!”胜海接着道:“没有不准跛子结婚的王法呀!”那先生不觉大怒,把眼一瞪,恶狠狠地说:“嘴皮子还好呀,那姑娘是你逼来的么?”独贞上前一步,正色道:“您怎说这个话?我是自愿来的!”先生看一眼独贞,又看一眼胜海,惋惜地说:“人也般配,可惜跛了。我说姑娘你对他考虑好了没有?”独贞忍气说:“先生。不要说笑话。给我们写吧。”那先生的眼更圆了,反问:“写?说得巧,叫你们家长来一下作证。”正为难间,恰巧马贵才送那老太婆回来,在门口边和美丽说话:“这老太婆家里阔气着哩,还养一只猴子。”那先生听了就插问:“你说什么?”马贵才指胜海说:“我把他背的一位老太太送回家去了。老太太家里养只猴子很好玩。”先生说:“猴子是不是用电光细练子锁着的?”马贵才说:“对呀,就是用电光练锁着,系在一个青石圆柱上。”先生听了忙走过去,拉着马贵才的手说:“多谢你,你送的是我妈。”马贵才啊呀一声说:“你别谢我,谢他!”说时指胜海。先生这才满脸陪笑,朝独贞说:“你有眼力,选这个郎君。婚书我就写。”说完开抽屉,问了姓名,立时就写好了,递在独贞手里说:“祝贺您们幸福,喜结良缘!”胜海接话说:“你是幸福神,你一高兴,兴许我们就幸福了。”那先生觉得这话有味,脸一红,锁上房门自走了。程美丽说:“收我的礼钱呀!”先生回头说:“免收了。”程美丽拍手叫好说:“海哥儿你背人背得值!”大家都笑了。
到了吉期,胜海亲自迎了独贞过来,行礼如乡俗之仪,之后送独贞入洞房。洞房门口写着胜海自编的喜联儿:
一双夫妻,几经沧桑重相会,
两个儿女,数历分合又结缘。
横批是:龙虎呈祥。床头上也有一幅喜联,道是:
结伴侣天长地久,
成伉俪花好月圆。
横批是:好合百年。
晚上,闹房人散去,胜海丢下拐杖,步入洞房,喜得噙着泪花儿说:“小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的结合真是如烟如梦!”独贞激动地握着胜海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