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愚蠢,还想考科举做大官?”甄子崇捏拳大喊。
正当甄子崇顿悟,发飙,并即将晋身“面霸”之际,黄明晰正在旁边的茶楼举目注视,寻思着是不是与他打个招呼。甄子崇是甄子凼的小跟班,诗书经义都无出色之处,素来不起眼,黄明晰对他几乎毫不了解,所以有点犹豫。
当黄明晰进入登州城时,范匪被剿的消息已经传播开去。很多士绅正组织人群在门口敲锣打鼓,准备迎接勇者归来。城内堆积的炮仗也开始大卖。
黄明晰在商行的登州分行处碰了个空。据留守的老头说,分行的人早就全体出动往火山慰问去了。
一群土匪而已,用得着天下同庆么?黄明晰发觉自己低估了这事的影响力。
商队之人要收拾战场,休整体力,一两时辰也未必能回来。黄明晰想了想,打消了前往火山,装腔作势收买人心的念头。这个时候的光荣,是属于马雄他们的,不需要其他人抢风采。
他派人递了个拜帖给马政和高延昭,自个带了魏炭头和崔实在等人上了茶楼等候。
茶楼的说书人刚刚将《白蛇传》改为《马娘子传奇》:“只见范温一手捧了紫金钵,一手提着佛宝锡杖,守住火山前,其背后又有无数众喽罗将山道死死拦住。眼见商队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去,马雄最终发火了,怒道:‘你若继续冥顽不灵,休怪我捏动法决,水漫火山”
这一段书,让魏炭头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也禁不住裂开嘴巴,呵呵地笑个不停。更不必说崔实在摊在地上,拼命锤地板。
且不论两人的古怪,茶楼内的听书人一个二个却是如痴如醉,只觉得对付范温这样的食人魔头,就是要有这等的道法高手。
黄明晰最终下了决定,他跟甄子崇没甚交往,不过这小子似乎有心事,倒可聊一聊,赚点交情也是好事。
受了黄明晰亲自的邀请,甄子崇逼不得已,用衣袖装作抹汗,微遮着有点红肿的脸,如此上了茶楼,局促地坐下。
黄明晰却好似没看到他的狼狈,一味地斟茶、递菜、说笑,又将商队遇劫,反斩范温的事说了一遍,甄子崇拿这与说书人的“水漫火山”一个对照,再也绷不住脸,禁不住大笑。
这时外面开始鸣响鞭炮,又听得单皮鼓齐响,街上十分热闹。众位茶客纷纷探头去看。
只见街口四个道童扛着一红漆大鼓,鼓上一人垫脚起舞。此人身穿金光闪闪的道袍,有时双指绽放若莲花,有时肩臂弯曲伸张若梅枝,一阵飘忽摇摆随风成柳,念道:“一点灵光便是符,时人枉费墨和朱,上士得之勤秘守,飞仙也只在工夫”
歌声鼓声短小活泼,旋律婉转、节奏富有变化,拍子经常交替出现,抑扬顿挫、扣人心弦,赢得阵阵鼓掌声。
“是高延昭!”黄明晰听他所念,似是内丹修炼的法决,不过看这个架势,高延昭更似将之当作咒语了,不由得发笑。
神宵宫则是宋徽宗下令各地兴建的道教组织,还设置了道官二十六阶,与官府的官阶对应。因为与官府互不从属,在各地向来是招惹不得的势力。而高延昭是张老道当年收的一个烧火道童,凭着这段关系成为登州神宵宫的宫主,倒是个威风八面无人能制的一个角色。
高延昭在鼓上骄傲地舞动,放声唱咒。越舞越起劲,整个人晃若随风而起,似要直上九重天。其后鼓声减缓,渐低,犹如雪落大动,冰封一切,终至停止。
高延昭胸口起伏,呼吸白雾,大鼓之上傲立晨光之中,有如后世的某少年作家,一半忧郁一半明媚。
他四周聚合的道童、巫婆、弟子、流氓、无赖、乞丐、信众、流民等等一群,有数百人之多,立时躬身又拜又喊:“天尊护我,老君佑我,慈悲为怀,功德无量!”
这声势浩荡,气氛热烈。
“这是登州的‘烧纸调’,东邪兄未听过吧?”甄子崇突然说,他一场大笑,消了一身郁闷,这时神态已是十分自然。
“烧纸调”是一种集说唱和舞蹈于一体的祈福、庆贺、祭祀歌舞,也叫“请姑娘”、“咕念”或“哼哼调”,其腔调非常丰富,共有“九腔十八调”,比之唱词更是难上三分。
黄明晰笑道:“很好听。”
“东邪兄可知为什么范温死了,外边会这么热闹,好似过年过节一般?”甄子崇又再问。
“愿闻其详!”
历史之中,吃人从不鲜见。十六国时,前秦苻登领兵征战,把杀死的敌兵叫做“熟食”。唐末黄巢率领全军围陈州近一年,数百巨碓,同时开工,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并称之为“捣磨寨”。
到了宋代,文明有较大的进步。文人士子普遍认为无论什么原因,吃人都是种残忍不仁的行为。即使唐时的功臣张巡为了守城而吃人,同样被批评为没人性。
在这样一个文明的气氛之下,如果出现吃人的现象,说明什么?
天子失德!朝中有奸臣!
登州山贼吃人之事一传扬开来,立时成为旧党向新党捅刀子的党争利器之一。
“去年初,天子亲自下旨,着登州官府速速剿贼,”甄子崇道:“其时前任李通判聚集一千五百勇士,孙提辖带五百兵马,一同入火山。范温避其锋锐,远遁山林,只在途中挖陷阱和派人骚扰,结果李通判遭袭受伤,回来后病重而逝,登州官府为此颜脸尽失。据说若非蔡太师和童太尉相保,王师中也要罢官离职。”
“所以,地方平民士绅是因为除了一个专门盯着自己肥肉吞口水的恶贼而兴奋,而官府则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甄子崇道:“所以,为了功劳,为了官府的脸面,东邪兄的得力手下只怕要改换门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