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刚穿好衣物,就有仆人来请,却是柳风、刘拓、杨无双三人早在大厅等候。杨无双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了赵常,扯着就往外走。
刘拓见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杨姑娘说今天是秦三绝在兴善寺‘开光点眼’的日子,去得迟了,怕是没了好位子,你倒好,一个人睡得天昏地暗,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秦三绝,可是当今名士,才华洋溢,画作出色,尤以画人物而闻名于世,世人称其有三绝,即才绝、画绝、痴绝,因此又有人称他为三绝先生。其人物画虽冠绝天下,但每次快画完的时候,偏偏不把画中人物的眼睛点上,有时一放就是好几年。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画人物,身体外形的美丑并不重要,而要特别注重传神,而传神的关键,就在于眼睛,所以眼睛必须仔细处理,不能随意点上。”因此,他的人物画被天下人所追捧,即使是王亲贵族也均以能拥有其画作为荣,可谓千金难求了。
几人一路往城北,行至正路,遇到车马渐多,皆是往兴善寺方向而去,待望见兴善寺,就见好大一座寺院巍立山脚,放眼望去,便是山腰中也是楼阁隐现,香烟袅袅,香火极为旺盛。寺院门前,人声嘈杂,挑担小贩、布衣文士、前呼后拥的达官贵人来来往往,宛如集市一般,正是(1):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众人走到庙门前,就有一个年轻知客僧人走近施礼问道:“几位施主可是来观开光点眼盛典的么?”赵常忙点头称是,那僧人又道:“如此,还请几位在此换了观礼帖。”
几人心中奇怪,皆不知观礼帖为何物,细细一问方才明白。原来,这兴善寺建寺日久,已经到了亟需大修的境况,而兴善寺规模宏大,各种楼台庙宇众多,重新修缮耗费极巨,所谓佛祖也要为钱愁,兴善寺虽香火鼎盛,有些收入,也难以筹集这许多款项,不得已,只得向城中富户募取捐银,但响应者寥寥,多时过后仍募集不多,眼见修缮计划将无疾而终,恰巧被秦三绝得知此事,找到寺院主持道元禅师,表示愿承担全部修缮费用,寺院僧众虽将信将疑,但此时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姑且让他一试。
秦三绝吩咐寺中将维摩诘居士殿中的一面墙漆白,在寺中闭关一个多月,画了一幅“维摩诘居士像”,只差眼珠未点,又让寺里组织了这场‘开光点眼’礼,规定凡在点睛当天来观礼的,需认捐银钱百两,第二天来观看的,需认捐银钱十两,第三天随意乐捐。今天是‘开光点眼’的第一天,于是,一人就需捐银百两换了观礼帖才可到维摩诘居士殿中观礼。
那知客僧口舌极是伶俐,想来今日已将这番话说了多次,柳风听了,击掌赞道:“这三绝先生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眼睛一点,黄金万两,此等好计,只怕用不着等到三日,就筹够了银钱,着实让人钦佩。”
刘拓骂了一句,道:“难怪一个个都愿意做酸秀才,这舞文弄墨是比咱弄刀弄枪有‘前途’得多,等咱有了儿子,定让他多喝几碗墨水,也来个点头点眼的,好好赚他一笔。”
赵常笑道:“你刘大哥的公子,怕是点酒点菜来得实在些。”刘拓听了作势欲打,赵常忙笑着跑开,躲在柳风身后。
此时杨无双已捐了银子,换了观礼帖,就有僧人领着几人往山腰维摩诘居士殿中而去,赵常看这领路僧人,奔走间步伐沉稳,呼吸平和,武功竟似不弱,讶然不已,这寻常领路僧人就已这般了得,那要是个有名头的高僧,不知又是什么境界了?
杨无双见他神色,低声道:“这兴善寺,乃是天下正道翘楚,就算是一个寻常僧人,武功也是不凡,何况寺中还有人人敬仰的四大神僧,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你可不要妄言惹事。”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刘拓说的。
刘拓游走江湖多年,如何不知兴善寺的大名?近几百年来佛道两教盛行天下,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寻常百姓都尊佛礼道,禅院、道观随处可见,其中又以建康的兴善寺和长安附近的玄清观最为著名,不仅佛学、道法冠于天下,且皆精擅武学,济世救人,被公认为天下正道的泰山北斗,只可惜玄清观在百年前毁于匈奴战祸,观中高人也消失无踪,据江湖传言已尽数殉观,中原道教也受此打击,再难有与兴善寺比肩者,声威渐弱,而兴善寺由于地处南方得以逃过大劫,时至今日已成为公认的武林领袖。如今兴善寺中又以道元、道济、道光、道善四位禅师修为最为高深,被敬为四大神僧。
这段历史武林中人大多知晓,连柳风也略有所闻,只赵常是初走江湖,难以得知,杨无双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唇舌。
刘拓心中对兴善寺也十分敬重,一路上也规规矩矩,难得没有胡言乱语。
约盏茶时间,几人就被引领到了一个园子前,门口有两个黄衣僧人守着,杨无双递了观礼帖,走进一瞧,只见本宽敞的园子里满满当当站了一两百人,正殿的台阶上则站着几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来多半是寺里有些地位的高僧了。
大殿西面的院墙中央,正是那幅维摩诘居士像,杨无双心急,刘拓爱闹,拉了柳风、赵常一路挤过去,惹起一片抱怨。
几人一路挤在了最前面,这才细看了起来,只见这画有一人来高,画中维摩诘居士宽袍大衣,盘腿坐于榻上,宽额长须,左手虚抬,右手平放拈指,双唇微张,神色平和,头顶祥云笼衬,似是正与人讲经,让人一看便心中平静,向佛之心油然而生,真是栩栩如生了。
柳风对绘画并无很深造诣,但也觉得此画画法细致,望形生神,只可惜还未点睛,不觉说道:“画若吐丝,以形生神,以神主形,好画啊好画,难画啊难画!”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在旁说道:“先生高见,此画法乃是第一次用,竟让先生一语道尽了神髓,在下实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