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丹环视四周,在这高大阴深的穹顶下,一排排需要仰头才能望其尽头的书架整齐地排列在他面前,而这只是这巨大圆形建筑的底层而已,在这个广阔的空间尽头,一条旋转而上的宽阔石梯将上面的楼层与底层连接起来。这里是塔科文明的最核心的部份,但似乎现在的塔科人并没这么想,在周围的一切形成的一种肃穆沉重的气氛中,只有几个小吏在排排书架间一闪而过的身影,以及身后及地的白袍沙沙作响的声音才让人得知这里有人的存在。
诺丹缓步上前,伸手从最近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白绸卷轴,却没人阻止他的这种行为――就诺丹的想法而言,皇家藏卷楼的藏书理应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取出,可现在一分钟过去了,那些书吏根本连头没有朝这边偏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诺丹抬头纳闷地看着书架,这才发现其实书架上有很多不自然的空缺,他扭头朝门口那两个侍卫,不由得一惊:他们竟然把尼克也放了进来!不是只有贵族才有权使用这里吗?但实际上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尼克一路小跑奔过来在他的身前弓下身去――他对这些像饼一样被卷起来的东西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见此情形,诺丹只能无奈地叫尼克叫一个书吏过来以便于查阅。尼克顺着书架拐过好几个弯,好不容易才在一排书架的架脚旁发现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书史,他又花了一脚的功夫将睡得香甜的小书吏踢醒,而小书吏一睁开眼发现竟有个脸上打明显烙印的低贱奴隶在踢他,立马跳了起来,就在尼克仗着有新主人撑腰而想与小书吏大打一架以宣泄平日里受人的冤枉气时,一个略显低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尼克浑身一颤,他认得这个声音――是他的新主人诺丹。佩拉帝的声音。
“过来,你们两个。”诺丹平稳的语调中隐隐透出一缕压抑:“你是书吏吗?我有话问你。”诺丹放平仰望书架的头,双目平静地望着那个正和尼克互扯衣领的小书吏。
“这些书架上的空缺是怎么回事?卷轴全被风刮走了?”诺丹的嘴边露出一抹笑意。
“回大人,”虽然没有看到诺丹的贵族标志在哪儿,但是如此气质的人定是达官显贵,小书吏躬着身满脸堆笑地回应道:“这些卷轴均是被各位尊贵的贵族们借走了――如果您想要哪本,我立刻就给您拿去!”说完转身就为诺丹介绍起书架上的卷轴:“您看,这是魔法全书,能让您在短时间内成为帝国的魔法高手;还有这卷――这可是大陆勇者的战斗全技……”
“等等,停下来,我知道了……”诺丹忙将他的话打断,否则诺丹估计他会说到这些书都被人借走为止。
“你替我找出所有我想要的相关方面的书――我就在这里看!去吧!尼克你也去!看你刚才把那些卷轴弄成什么样子!”诺丹的脾气冒了上来,他最受不了的事情之一就是随意糟蹋书籍――那可是记载着人类存在历史的精髓,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呢?
看到诺丹不耐烦地挥着衣袖,两人立即规矩起来,三人排成一列缓步穿梭于书架的空隙中。
“听好了――我要的是有关于魔法方面的书,最好能涉及比较全面的基础内容,另外武技的书也拿一些来吧,只要最经典的……还有……关于大陆上的各方面的见闻之类的也取一些过来,越全面越好,特别是各种神秘的生物现象之类的。”一下子,诺丹说出了这么多模糊的要求,听得小书吏的嘴巴张得老大,而一旁的尼克则得意洋洋地笑着,但他在一秒后两人的表情就完全交换过来――诺丹叫尼克负责把卷轴全搬到一层的偏厅里那些宽大的石桌上,并且必须轻拿轻放。
“大人请这边走!”小书吏窃笑着开始为诺丹介绍卷轴:“一楼的都是基础性的卷轴,特别是关于魔法和武技的更是多不胜数……您请小心脚下……”就这样小书吏一边从书架上取出卷轴扔给尼克,另一边尼克则苦着脸抱着一大堆卷轴跟在诺丹后面。
时至午后,诺丹似乎忘记了吃饭,三人如迷宫中探索者一般在这堆书架里边来回搜寻着。随着时间推移,诺丹的脸色慢慢苍白起来――但这显然不是因为另外两人,尼克和书吏都干得不错。
仿佛空气凝滞了一样――诺丹在小书吏那过份华丽的书籍介绍辞中渐渐感到脑中的空灵一点点从身体中剥离,每走动一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与他作对,它们不停牵扯他,阻碍他的步子,那滔滔不绝的话语似乎有某种魔力将诺丹向昏沉中带去。但诺丹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感觉到的一切的原因并不在此,因为这种浑身上下的脱力感是从清晨坐上马车时就一直存在着的,就像一条幽魂怎么也摆脱不掉。诺丹停下步子,身体一阵轻颤,他将手扶在身旁高大的书架上,同时将整个身体的重心也移到了手上,随即他的耳旁就听到几声惊慌的低呼。
“大人,您的脸色很不好!小人这就去取水!”随后是一串脚步急速远去的声音。
“主人!您没事吧!”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扶住了诺丹的身子,此时的诺丹已目不视物,眼前是一片跳跃的色块。
“不用了,我就是医生――没事……”诺丹的声音发着颤,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就要在此消失,就如那水雾一般蒸发,毫无痛苦地飘然升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就在诺丹的身体即将从书架旁滑下的一刻,这个疑问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脑中,这让他立马将迷失的神智从虚空中拖了回来,而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也一些液体送到了他的嘴边――是水。水甫一接触诺丹的嘴唇,他眼前凌乱的色块立刻就翻天覆地的急速旋转起来。五颜六色溶和在一起,本应化为黑色,可这一切却在最后一刻发出一片灿蓝。诺丹的头脑顿时如雨后的世界般清亮起来,思绪如那片原本十分干涸的土地上的河流一般在雨后汹涌地狂奔起来,而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力气。
蓝色――水。此时他的思绪变得十分清晰,他暗暗点头,心道就是如此,自己似乎明白了今天为何如此无力的原因。没错,是因为水。诺丹在水中死去又从水中重生,他的身体甚至也是在水的呵护下诞生的――就像母体中的胎儿。命中注定了他的这一辈子与水有莫大的联系,而这联系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体现了――他,诺丹。佩拉帝离不开水,他这时才想起自己似乎从今天早上起为了册封仪式上的那些奇怪规则直到刚才还滴水未进,再加上他曾经体会过在来往王都的途中沉入那个水潭中时的舒畅感,这使他更加确信自己与水的关联不同寻常。普通人一个上午不喝水依旧能如常生活,但他却不行,这不,刚才差点就因此向这个世界告别了。但是这种情况为何独独在今日发生,之前的几天不也常常不进水吗?诺丹朝空荡荡的胸前摸去,没错,是空的,平日里胸前会挂着那个水晶球项链,但今日为了册封仪式而在沙亚的坚持下取了下来――放在了沙亚的府邸。他估摸着只要不让那水晶球离身自己就不会有这种对水超乎寻常的需求――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要想知道这其中的究竟还得仔细研究才成。
“大人!?”刚把水灌下去,白袍的小书吏就看见这位年青的贵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仿佛之前一切的慌乱都是不存在的幻觉――他的脸色瞬间由苍白如纸变得血润红光,就像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救回的中毒者一般,而那刚才递过去的一碗清水就是解毒剂。
“没事,”诺丹暖暖地朝面前的小伙子笑了笑:“谢谢你!你刚才给我喝的难道是神水?瞧瞧!我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啊?”
哎呀,不好,错了。看着身边两人呆呆的眼神,诺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是多么地愚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减去二十岁人就没了。接着两个年轻人在某个长得很年轻的老爷爷的催促下顺着宽大而极具曲线美感的旋转石梯朝二楼走去。但是,被之前一系列事件弄得迷迷糊糊的小书吏这时压根儿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二楼的书架此时是绝对禁止进入的。
可是,当这个可怜的孩子想起来时,诺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禁区。一旦身体上的负荷解除后,人就会恢复平素里的脾气――诺丹此时的心情特别地好,一上午的烦扰全都飞到了天边,无影无踪,他的步子又恢复了惯常的轻盈与优雅,淡淡的笑容仿佛池塘上空悠闲的云彩,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淡若轻风、行云流水的雅致。但是,很遗憾,他的这个神情在维持不到五分钟后就在眼前的残酷事实前败下阵来,而且不只他一个人,连同尼克和书吏一共三人都朝着同一个地方神色奇怪地看着――二楼的一个书架的角落里,一出不怎么光彩的戏正实时上演着。阴影下,两个人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而且……用诺丹的话来说就是正在做一些青年人恋爱时期正常的交往行为,比如:拉拉手、接接吻什么的,无伤大雅。通常情况下,诺丹会悄悄地走开,当做没看见,但现在他却一步也挪不动,因为那两人中的一个已经挣开同伴的束缚,向诺丹这个方向跑过来,并且嘴里还口口声声地唤道:“亲爱的!你……你怎么在这!?”
诺丹本想转过头去看看那人是否在叫其他的什么人,但那跑过来的伙下一刻直接将手攀上诺丹的肩膀亲切地说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