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身后的卷轴――还有命,于是,在层层积怨上,一个不明生物再次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
诺丹那天蓝色的坠地长袍在与石地板的磨擦作用下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声音在皇家魔武学院广阔的前厅里回荡着,更突显了学院的安静,如果在几十分钟前,这个前厅完全不是这样,那时的前厅里会充满了柔和的交谈声,间或穿插着几声压低了的笑语。人们的走路声和袍子的沙沙声会完全淹没在这些个声音中,之所以这会儿会如此安静,完全是因为――
“诺丹。佩拉帝,身为院长助手――你第一天居然就迟到!难道是对我这个糟老头儿有什么意见吗?”魔武学院院长华优。冰其斯一扬头,红胡子后面的嘴就蹦出了这句饱含怨气的话。
“院长大人,这两者间可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您看,如果我对您有意见,我今天完全可以不来,现在我在这儿了,这就说明我其实是尊敬您的,为什么呢?对了,我迟到了但也还是来了,这就说明我知道不来是对您的不敬,所以顶着被您骂我也要来!”诺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张口就回了这么大一通,听得走在前面的冰其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两条花白的长眉一下下直跳。
“算了……你迟到的原因呢?”冰其斯脸上的表情垮了一半,对于诺丹的回话满脑子的无奈。
“原因?”这下换成诺丹表情崩溃了,他将外衣解开,用手指着胸口上灰忽忽的耶芙郑重其事地说道:“院长,我实在无法与您的朋友耶芙成为关系良好的伙伴,所以,请您把它叫回去吧!”在冰其斯看来,诺丹脸上的表情仿佛就在说:把它拿走!把它拿走!
冰其斯仔细地看了看耶芙――表情十分地安怡,就像当初在科林高原的冰川中发现它时那般,抱在一根冰柱上睡得像一个婴儿,可现在却在人体温度较高的胸口处睡得这么舒服……
“诺丹,你随时都把寒石制的针带在身上吗?”
“不,今天没带……”
冰其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转瞬间他又将一切细微的神情收入表情之后:“哎呀,这可奇怪了,耶芙平时都泡在冰水里的呀,这会儿怎么转性了?奇怪!”说完就托起下巴一脸严肃地盯着耶芙看着:“嗯……让我研究一下……”说着竟丢下诺丹转身朝院长室所在的高塔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诺丹,你就先让它再待一会儿吧,这会儿你先到藏卷楼去帮我拿一些东西……”于是,耶芙就这样延长了在诺丹身上寄居的时间。
诺丹呆在原地,这情景在他看来既遥远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学徒时期,跟在师傅的后边帮他拿这个捧那个,有时还会帮年老的师傅挽挽过长的袍子和胡子,是的,那段时光是如此愉快,但是在那段时光之后,充满血腥的日子便接踵而至……
诺丹摇摇头,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不知已经做过多少回,每次,他都试图以这个动作将现实与回忆区分开来――也许真是老了,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回忆中。他开始抬头向四周看去:虽然是旧时古堡改建而成的校园,但这个正厅仍旧保持了一个古堡前厅应有的华丽与大气,高高的圆形穹顶被几条绵织的装饰分割成等分的几部份,每一瓣穹顶都画满了彩绘,彩绘中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姿势都惟妙惟肖,不像一般府邸城堡里的彩绘那样,人物里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都身着与时下人们那庄重严肃的衣着完全不同的轻纱薄衫,衣物随风飘舞,仿如在空中飞舞一般。彩绘的表面不知用了什么涂料,整个画面都隐隐地发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清晨时分,阳光虽还未从穹顶稍下方的几个拼花玻璃窗中洒进来,但也让正厅保持了足够的光线,在厅中央正上方的穹顶一个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静静地垂在那儿,诺丹的眼中似乎已经呈现出一幅美景:当黑夜降临时,正厅的水晶吊灯将被魔法点亮,水晶折射着魔法的光芒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映出一片眩目的光芒,这光芒将会把整个城堡变成夜色中的一座导航的灯塔――灯塔,是的,学校原本就是一座灯塔,自它诞生以来就一直指引着在迷雾和黑暗中前行的人们。
但是奇怪的是――诺丹再次看看头顶的彩绘,如此与三神教严柯教义不符的图画怎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此地让这么多的学生看呢?就一般而言,这种程度的画早被教会以“刻画淫乱之行的污秽之作”而封杀了。就在这时,一些朦胧的梦幻般的七彩光芒带着层层薄雾从穹顶下的窗子中透了进来,束束光芒纷纷汇聚在水晶吊灯的一点上,而那光芒在这一瞬间便顺着水晶吊灯的枝状灯臂向穹顶延伸而去――诺丹的黑色眼睛在这一刻猛地睁大了,他看到了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景象:那光芒经水晶吊灯的折射朝穹顶的彩绘洒去,一下子,那穹顶仿佛就变成了真实存在的景物一般,在雾般的光华下,彩绘中的人似乎都活了一般,诺丹看见他们在笑,在对他温和而轻盈地笑着,仿佛那就是天堂,一个真实存在的天堂――即便很短暂,即便那太过虚幻。
诺丹终于明白这幅彩绘仍旧存在的原因了――没有比这更能体现出天堂神韵的彩绘了,只有真正的艺术品才能在一瞬间将人征服。
诺丹晃晃仰得发酸的脖子,摇晃的视线中,在正厅的一扇门的门口,诺丹的目光捕捉到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诺丹二话没说,先在脸上拉起一个笑容,迈开步子走了过去:“请问先生,学院藏卷楼在哪儿?您要是方便能指我过去吗?”
是的,某人站在那里晃了半天神,除了欣赏艺术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要是从这往任意一个方向走上十几米就立马处于迷路状态。
“你就是诺丹。佩拉帝?”身着水蓝色魔法袍的清秀男子用目光将诺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所包含的绝不是友好的信息。
“正是,既然先生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么我们就等于是认识了――能否帮我指路?”诺丹也同样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估计刚过二十岁,虽然从外表上看来比诺丹老一些,但那双蓝色的眸子却闪烁着年轻人才有的天真和热情,灿金的长发被束得十分整齐,一丝不紊,最让诺丹注意的是此人细致得比女人还要出色的皮肤,白晰而富有光泽,这让他看起来气质更为柔和,乍一看就是一个温和腼腆的好男孩儿,但他时而勾起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叛逆的一面。
“听说你的水系魔法很厉害,我也正好是学习水系魔法的――怎么样?打败我就告诉你藏卷楼在哪里!”男子一挥长袖缓缓说道。
“……那么,不劳烦先生了!”诺丹见状转身就想离去,他向院长高塔那边望了望,心里想着:这个小子八成就是那院长找来的――某个老头子对他的身世和能力还是不死心,但找个人来试就有用吗?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诺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能力的深浅,而且……早上威廉的一番话更是让诺丹如坠五里雾中,或者说那番话就像一声惊雷:冥冥之中上天一直安排着一切,从在古董店里看到那个水晶球开始,上天一步步地把他引向另一个世界的一座占星圣地,在那里会有什么?上天的意喻又为何?
“懦夫!你这个逃避挑战的懦夫!”柔和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高傲和挑衅,声音来自诺丹身后的男子。
“激将法只适用于拥有一身热血的人,”诺丹转过半张脸无奈地回道:“任何方法都有适用范围,否则再好的方法都只会让你看上去像一个一不成熟的孩子。”说完诺丹转过脸继续朝前走去,他不想在这里跟一个半大孩子浪费时间,可事实已容不得他这样做,因为某个在诺丹眼里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人已经念起了魔法咒语――其实这也不能证明他很急躁,想想看,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人教训和无视,就算是神也会有一丝不愉快吧!
蓝袍男子右手高举,一个蓝色光圈随着他嘴中快速念出的咒语出现并迅速变粗,仅仅几秒的时间,一个蓝色的环状物就直朝着诺丹的背心飞去,蓝袍翻飞间,魔法环立刻就与目标产生了撞击,一时间,蓝色光雾四处飞散,如同海涛击打礁石而破碎的浪花。男子得意地笑了笑,慢慢朝前走去,而就在他踏出第三步时,他的脚却硬生生地停住了,在他的视线的中央,在一片片烟雾状的水雾形成的帷幕之后,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稳稳地站在那里,站在刚才魔法消散的地方。渐渐地,水幕褪去,一脸不悦的诺丹从里面露了出来。看着对面脸上开始露出兴奋神色的男子闷声闷气地问道:“先生说我是懦夫,那我倒要问了――先生您刚才的行为又算什么?难道背后偷袭在这里成了一种美德?”
“不错,不错,你的水系魔法果然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用屏障完全挡住我的攻击,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男子清秀的面孔因兴奋在一瞬间竟变得英武起来,他挥动着胳膊,一步步走近。
“那么说,我该感到荣幸?”说真的,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诺丹肯定会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子――这么好学又聪明的孩子在哪儿去找啊?诺丹看了看头顶的彩绘――阳光还未偏离窗子的角度,这个穹顶仍旧如一个虚幻的天堂,他的脑袋此时已接近短路状态,他甚至怀疑是这卓然的艺术品展现出了天堂才有的神奇力量,是的,任何人都会为自己接下一个这样的魔法攻击可以不沾一滴水,不费一点力而感到诧异万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令他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当他感觉到有魔法袭击时,施放防御魔法在时间上已经不可能了,可就在他咬着牙等待着挨打的时候,耳边便荡起一阵碎浪声,是的,一个散发着幽蓝莹光的魔法屏障就已经替他悄然挡下了所有的攻击――一切都在他的意识之外发生,他很清楚当时自己的脑海中既没出现什么古怪的字符,更没有半个音节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曾一度奇迹般出现的魔法屏障此刻已经失去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无论是地下角斗场奇特而让人无从推敲的事件还是近来一桩又一桩虽小却又令人不安的事,似乎都张着那张无形的嘴向诺丹说着同一个事实……
诺丹将手伸至胸前的水晶球处,食指和拇指轻轻抚摩着――从最初神迹般地由一个死人变成另一个世界的活人,接着就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亲水症――打那天在路旁的水潭里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后,时不时地像鱼一般跳进水里的行为便成了家常便饭,而且也就在那之后才发觉自己竟一刻也离不开水:诺丹对在皇家藏卷楼里自己差点渴死的事至今仍心有余悸。再后来,不会攻击魔法却对治愈和防御魔法熟练至极――熟练到念咒就像风一样快甚至是不用念咒,同时,一旦施放攻击魔法就注定是一聚即散,毫无办法。至于听力方面的灵敏度增强之类的都只能算是小事了,让诺丹一直惦惦不忘的是那晚在地下角斗场的事件――被刺客抓伤的胳膊为何一点疤痕也没留下?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如今脑海里只留下一片如海洋般温暖的蓝色?
参星楼墙壁上的神秘图案……水晶球银制托瓣上的花纹……
诺丹现在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球是否是真是由水晶制成的,但当初古董店的商家肯定的话语如今仍在他脑海里徘徊――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晶球,没有什么价值。
普通的水晶球?诺丹心道这都叫普通,那什么才是不同寻常呢?但是既然这么能耐为何不让自己拥有攻击的能力呢?不,最低底线也应该让自己有防卫的能力啊!
等等……攻击……
诺丹突然间低下头,在水晶球上滑动的手指也在一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
对面的男子看着一下子将头低下的诺丹,心里纳闷不已,一时间竟无法作出反应――他不知道这是某人在酝酿着什么还是在算计着什么,他只知道从之前某人的表现来看,诺丹。佩拉帝的确是个不错的魔法人才,他心里暗暗点着头:冰其斯校长的眼光一直很好,这次也没失误!
“刚才的事我认为没有必要对你道歉――对于一个魔法高手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招呼不是吗?正式说明一下:我是亚尔斯。梅里奇,皇家学院的高等生,专长魔法是水系魔法,武技也略知一二!现在我向你提出正式的挑战――是男人就不应该躲避挑战对吗?佩拉帝男爵?”男子自信地笑着,稍显稚嫩的脸上泛起片片耀目的光芒,也就在这个时候,诺丹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带着一脸如深海般的沉静。
诺丹将双手后负,淡淡地开口道:“要打可以,但不能在这里。”
“为什么?”
诺丹仰头看了看穹顶的彩绘,接着又将一双黑眸的视线投向亚尔斯。梅里奇:“我是为你好,万一伤到这厅里的艺术品,肯定是你赔――因为我没带钱!”诺丹将双手一摊,语气突然间充满了体贴,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那么我们到用于演武的庭院中去吧――在那里最多会伤到花草或是毁坏一个小型的喷泉而已!”亚尔斯感到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那最好不过,诺丹对此点头,离开这个正厅,无辜的艺术品就不会受到伤害,诺丹挥袖与亚尔斯。梅里奇一齐走出正厅,他现在急于要把刚才在脑中形成的那个假设加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