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保管――这些都是从皇宫藏卷楼借来的卷轴。”诺丹笑笑,实际上,这里放置的卷轴只是从皇宫搬来的一部份而已,一部份不怎么重要的卷轴,并且英明的皇帝陛下还经由院长之口告诉他随时都可从皇宫里搬书回来,也就是说,这个房间的卷轴在不久的将来会越堆越多。诺丹打了个手势,三人便坐到房间一角离书桌不远的几张软椅上。
“佩拉帝,那天晚上……”汤齐斯努了努嘴,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诺丹道歉,虽然葬礼那晚的事错不在他,并且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汤齐斯,道歉的人应该是我,”诺丹向贝雅投去一个饱含歉意的目光:“还有贝雅,可以这么说――那天你们受的罪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而起的。”
这样的道歉几乎等于在向两人证明神器情报一事的真实性,两兄妹互看一眼,贝雅便轻声问道:“我听说……在贵族内部秘密流传着一个消息――佩拉帝你体内有情报,关于神器的情报,对吗?这是真的?”
“不敢相信,但确实发生了,有人来抢情报了。有人抢夺情报的消息已经秘密地传开了,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现在我担心的是:情报被人拿走了吗?”汤齐斯接下妹妹的话头,将疑惑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来了――诺丹挑挑眉:“不知道――那晚我从那崖上跳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就被送入了这座城堡里。”
话说到这里,对面的两个人把眉毛打了好几个结。
“抱歉……这个……我不太相信,不是我对你有怀疑,而是……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汤齐斯的嘴因为出乎意料的答案而歪掉了。
“这很难以置信,”诺丹抬抬眉毛:“我只知道这是院长大人和沙亚大主教阁下与陛下商量后的结果――他们让我住在这里,继续做我的男爵――结婚,生子,也许以后还能立个功什么的――加官进爵!”
“你是说――你什么事都没有了?神器情报什么的和你无关了?可从魔法上来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诺丹看到汤齐斯的脸因为迷惑而团成一堆,在他身旁,美丽的贝雅小姐却带着希望和憧憬的眼神望着诺丹――光明到来了,一切听起来就如童话般美好,以往的日子只是一个恶梦。
诺丹摇摇头,满脸的困惑和无助,他长吐了一口气:“总之,生活终于平静了!”说着倾身向前给面前两个面部表情完全不同的人倒了一杯茶。
先不论汤齐斯是否相信诺丹的鬼话――他的妹妹可是因为某种私人原因而抛开理智相信着这一番典型的谎言,总之这个话题是没办法再谈下去了,于是他们将话题转开。
“神魔大战?”诺丹挑挑眉毛――没错,他的话题转了个小弯儿,来到了昨晚在城内发生的骚乱上。
“嗯……昨晚,父亲对我们说――军部开始集结了,目标是清扫塔科境内的魔族,另外圣廷似乎也有动静。”
“圣廷准备又来一次东征?”
“恐怕这两天王都的惨状你也听说了,魔族这回似乎是准备充足,王都街道上四处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许多都是奴隶,大家都很伤脑筋,葛东家和泰格家还为了处理奴隶尸体的事吵起来了――葛东家说有一段路上的尸体是泰格家奴隶的尸体,泰格应该尽快处理掉,而泰格家却说那是葛东家的……原本这两家还曾在奴隶卖场上争夺一批奴隶的所属权呢!”
“结果呢?”
“结果就是谁也不管,现在那条街上还和躺满了尸体――一点都没有减少。”汤齐斯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听说这次袭击没有死多少贵族?”
“没错,被袭击的大多是夜晚出行的人:商人还有商务监察官,军队的人都成了主要的袭击目标,要说最大的损失就得算城守总兵佩格尔。南斯大人了……”汤齐斯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可是历经几次战争的元勋啊,就这么死了……也不知道谁还有资格去接替他的位置……我现在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王都被困,是他带领着士兵立在城头浴血奋战三天三夜才支撑到援军赶到,当他松口气累倒时,大家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和手上那把被砍得只剩下半截的刀――魔法力耗尽了就用斗气,斗气耗尽了就用身体去战斗……他是在用血肉之躯守卫这座城啊……没有一丁点儿的退怯之意。父亲说,三天三夜的恶战中,他总是在大声鼓励着士兵们,士兵们远远的就能听见他斗志昂扬的冲锋口令,这让士兵们一次次地充满勇气,挺身而上……”汤齐斯低下头,诺丹发现他那放在桌上的手攥得越来越紧,突然,一句低沉而短促的话传入了诺丹的耳朵:
“魔族――我决不会放过!”
诺丹嚅动着嘴唇,想说点安慰的话,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事他经历了许多,每次他都会让一切汇入沉默――时间可以医治一切,只要足够长,一切能会被黄土掩盖,悲伤和欢乐,一切的一切。
一直坐在一旁的贝雅继续保持着沉默。她是一个女孩儿,作为女性,能与男子们坐在同一张桌前听他们讨论这样隐秘的大事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如果不是她最亲的哥哥汤齐斯及毫无顾忌的诺丹,她原本应该早被赶到大厅里盯着院子里的一堆草和正在处理它们的粗野壮汉发呆。现在,她坐在这里,感到十分地满足,这些从男人们嘴里吐出的话题总是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它们不似平日里姐妹们毫无厌烦地念叨的带着香粉的话题那样让她听后倍感空虚和无奈,相反,这些伴着沉重语调出现在酒杯沿边的话题总是包含着一种令人兴奋的危险气息,仿如一杯醇酒,蕴涵深远,越是细加品尝就越能体会到溶解其中的芳香滋味。
她很想加入这样的讨论,不过,想象也就到此为止――这是被禁止的。应该让邪恶远离邪恶,女人天生带有原罪,让邪恶各自孤立,杜绝联合,是教义里明确说明的一条,对此她很是赞同,古时就发生过许多女性参政的事,最后的结果绝无例外――邪恶的联合将帝国引向了灭亡,将生灵引向战场。
所以,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椅上,右手轻执银勺,银勺在她纤细的小手中朝着一个方向――在诺丹看来那是顺时针方向,小勺轻轻舞动着,诺丹将低垂的视线移向这位妙龄女子,他在不经意的一瞥间,看到了对方褐目中一闪即逝的兴奋神色。
至少这里还有让人高兴的情绪――诺丹暗暗笑着,也许他能让这个女孩儿看到一个广阔天空的一角,她有这个素质,有好奇心,有一颗年轻的心。
并且,她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让他担心的事。
夜幕降临,诺丹送走了两兄妹,并且在贝雅临走前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同时承诺:只要她想来,随时恭候!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诱拐的意味,但诺丹还是用一个完美得体的微笑让这一举动变得合理。
而后他回到城堡内,走过大厅,登上楼梯,打开房间的双拉开门,合上门,他转身念出一串咒语,一些蓝色的光芒便如泉涌般从门内的地板里汨汨冒出,眨眼间,一道光幕便将房间的门窗罩了个严严实实――夜,如此安静,诺丹抽身走向一排书架,他来到书桌后的书架前,站定,黑色的双眼缓缓闭上,在寂静的几秒后,一些低沉而抑扬顿错的语调从他的喉咙里泄了出来,从中仿佛可以感受到远古的时光,最后,一句句的咒语仿如在空气中颤抖起来般,随着一阵突然从窗外吹进房内的风,一道光芒映在了诺丹猛然睁开的黑眸中。
几秒后,一切恢复平静,房间里书桌上的沙漏里砂子仍旧向瓶底流去,房间里空旷无人。
诺丹走过一张硬木雕花圆椅,他的手滑过光滑的发着黑褐光泽的椅背,最后他的手落到了胸前的水晶球上,诺丹的目光扫过四周――这是一个房间,与先前那个书房完全不同的房间,它的内部堆满了诺丹几天来让尼克依着条子上的写所购买的物品――一些纯净透明的晶石,几大卷的羊皮纸和不知什么动物的皮做成的纸,虽然卷轴书写的感觉很不错,上好的卷轴都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让它们书写起来感觉更为流利,但它们的价格比较高,诺丹只需要用一些粗糙的纸,因为这些纸不是用来作记录的――仅仅是用来进行演算的。另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诺丹认为稍加改造应该都可以用,他可以将它们做成尺子和圆规。至于那几块晶石,只需请工匠依着诺丹所要求的那样精心打磨便可和几个圆筒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件观星的利器――这个望远镜的精确度当然无法和前世的工具相提并论,但至少是现在诺丹能找到的最精致的工具了。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最多的就是卷轴和满坛满钵的水。
诺丹喜欢被水环绕的感觉,虽然他至今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抬起头,头顶的一片天光便将他的脸笼罩住了,他的全身都沐浴在这片由屋顶的一扇天窗透进来的由星光和月光组成的光瀑中――这原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一个有洞的屋顶出现在一座城堡里简直就是可笑的,但它确实出现了,诺丹感到了天窗处的魔法波动,来自一种古老的魔法,它在那里存在了不知多久,现在,它重见天日了,它将一切来自外面的灰尘与雨水完全阻隔,只让澄净的光线透了进来,这简直是天然的观星地,诺丹只需搬来一个台子便可进行观星。
诺丹坐到了圆椅上,三天了――那位说是去去就回的威廉。波顿先生这一去就是三天,身为他一直以来的保镖和监视者,这么长时间毫无音讯的失踪让诺丹感到十分纳闷。有丢下保护对象一去这么多天的保镖吗?虽然有人代班,但他消失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威廉。波顿被召回究竟是因为什么?有什么比保护神器情报更为重要的吗?
诺丹突然感到脚边一阵痒痒,低头一看,一团灰不溜秋的毛正沿着他的腿爬了上来,并侵占了他的膝盖,安营扎寨――不准备挪地儿了。
“耶芙,我认为我的温度比寒石针高多了――你为什么不回到针袋旁去呢?”诺丹对着膝头的这团灰毛温言道,而对方也对作出了回应――耶芙,这个冰其斯院长丢过来的小东西蜷着身子向里挪了一点,诺丹叹口气:“睡吧……希望你能变得漂亮些……像一只漂亮的大鸟,为我传信……向上天……”诺丹仰着头,缓缓地靠向椅背,一只手轻抚上耶芙背上的毛――也许是背,他闭上双眼,脑海中零碎的信息仿如海面上破碎的浪花般一会儿腾出水面,一会儿又沉入深深的海中,瞬间消失不见,但现在诺丹脑海中一直在沉浮不定的那个感觉越发清晰地出现在海面上,海面上零碎的浪花也随之聚拢,将它托出水面……
诺丹笑了笑,唇边滑过一丝明了――无怪乎在几天前看见猎手时便有这样的感觉,这原本就应该发生,只是迟早的问题。没错,回想起那些略感奇怪的细节,诺丹轻轻地点点头,但就在几秒后,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半晌,他重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繁星,嘴唇缓缓开合,一支曲调悠扬的小曲便从口中飘了出来,他悠悠地唱着,渐渐的,那曲调变得越发悲伤,与此同时,诺丹再次将双眼闭上。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轻轻地哼唱,在这个世界里,没人能听懂那些从他口中轻哼出的歌词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这曲子所表达的是怎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