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满脑子发热的阿尔瓦――他此时对该事件思考的深度还未达到是非判断的阶段――把人带回了卡瑟琳教堂。而当他再次看见诺丹时,某男爵已经经历了一天中最不可理喻的事――由不可思议开始,再由不可理喻收场的近乎荒谬的一天终于极不情愿地落下了帷幕。
在见到某总兵时,诺丹原本是比较宽心的,但某个让所有在场的女性忘记自己的老公和情人的家伙接下来做的事却让他全身的皮下感知系统大为不适――那位新任总兵竟用诺丹从未见过的庄严神圣的表情以及从未听过的诚恳的话音对着神坛上的三神塑像发起誓来――对了,还有那虔诚的跪姿,直让诺丹在心中大叫:这绝对是一个恶梦!这比恶魔唱赞美诗还要让诺丹感到毛骨悚然!但有这个想法的在这个大厅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多数人看来,威廉。波顿是那么的潇洒、神圣以及高贵与圣洁!
威廉。波顿仰头望着三神塑像,紫眸里流露出只有婴儿才拥有的纯洁目光――暂且不论这眼神的本质――他开口了,言乔辞铿锵:
“我,威廉。波顿,塔科帝国一等伯爵,王都城守总兵在此庄严立誓――从立誓之时起,我便与王都城同兴同亡,与王都的百姓同兴同亡,与塔科帝国同兴同亡!如果有一天我站上高位,那是因为王都城墙上洒遍了我骑士的鲜血,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而亡,那也是为了信念而死!我的誓言如王都城的朝日,日日必临,永不褪色!”
先把这段誓言的文学性方面的问题放在一边,仅就其中满溢的不负责任的夸大其辞和极具崎义的提法就足以让人挑眉,但目前似乎只有诺丹一个人发现了这个问题,诺丹环视四周:人类,如果身为个体,在一般情况下,你完全可以假定他是理智的,但如果是作为一个群体,一群人,那么你可以快速地假定其为愚蠢的――事实正好说明了这一点,人们通常对于一些不用负责任且完全唐突的漂亮话完全没有免疫力,哪怕原本对说话者本人有着天大的意见――在某人发誓前的五分钟,人群中还激荡着对总兵阁下不满的情绪,因为他竟然在这样的聚会上迟到了!但现在呢?目及所见的人群都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神坛前宣誓后正抽出那把震摄力极强的长剑挽着复杂的剑花行宣誓仪式的威廉。波顿,而后者――诺丹心想――一定非常得意,受人注目的感觉从来不会让人感到难过。效果的确不错,连原本对他怀有一定的排斥和对抗心理的副总兵此时也对年轻的新上司的印象大为改观――他认为这人似乎值得深交。
待威廉从地上直起身并一一与在场的大人物们说过话后,终于,在一个极端热闹的环境中,轮到和诺丹说话了,而在表皮性质的笑容过后,威廉忍不住向对面看上去一脸木然的某人问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看惯了从亲王到一般平民给予的赞赏和笑容后,突然面对一张仿佛被夹子固定住的连一丝皱纹都没动弹的脸,的确很令人纳闷。
诺丹的黑眼睛瞧着两臂外的银发男子,然后又毫无眼神波动地盯了对方五秒,直到对方英挺的眉间出现几道折皱时,他才回答道:
“我不知道,”诺丹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是应该感动得痛苦流涕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诺丹将眉毛向上夸张地挑起:“你知道,波顿先生,这令人很难选择!”诺丹打住话头,就这样看着对面的银发男子,而对面的人也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两人不知道的是,周围的人已经见势自动远离了这个危险区域,两人所处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片冰点真空带,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预感到明天宴席上最吸引人的变得话题应该是――新任总兵和佩拉帝男爵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真划算!”直到诺丹感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了:“从今以后我也要多在人前发誓,既没有签署合同后毁约的风险,又不用抵偿什么物件便可无偿地获得他人的信任,多么经济又实惠的做法――波顿先生,在这点上,您真让我刮目相看!”诺丹右手抚胸,正色向威廉微鞠一躬。
“不,这点根本不值得夸赞――和某个除了会招麻烦上身,别的方面一无是处的人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威廉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这时,旁边又有几个大胆的人靠了过来,两人立刻结束了毫无意义的对峙。诺丹看着聚在威廉身边越来越多的人群,皱了皱眉――还有很多病人需要诊治,这些人却偏要在此添乱!特别是那个动乱中心!想到这儿诺丹立马扭头从教堂的偏门走了出去。
他一路走着,一路对两旁的人报以安心的微笑,而人们对他的回报却是下跪――他明白此事过后,人们都会把他和神以及圣女联系起来,他们看到他想得更多是是圣人和救世主,一件突然的事,竟让三神教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陡升,他不明白自己今后是否在什么时候会对此负责,他停住了脚步――也许,今后有一天他终将把这一双双下跪的膝扛负在肩头,而他本人同时会在一艘漂泊于狂风大浪中的小船里奋力挣扎!一瞬间,他感到那从前世起就不停地敲打心灵的恐慌感――无论你做了什么,你终将会对此负起责任!
执剑者必死于剑下!
他继续向前走去,浑身上下都在尖叫着,额头一下一下地疼,眼睛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看来再不喝一些水恐怕两分钟之后他就会躺倒在地,他记得教堂的水井应该就在附近,于是便踩着虚浮的步子飘了过去。转过一个弯,教堂的偏堂建筑所形成的阴影下笼罩着一口井和一群身着各色裙装的女子,她们正从井里将水一桶桶打上来,阴影正好可以让她们免夕晒的鞭笞,但也让她们原本就外露不多的容貌更加模糊不清,她们不断地互相递着水,又不断地从旁边漆黑的杂物房中取出桶、盆、碗等可以用于盛水的物件,进进出出,甚至不顾形象地高声叫嚷着:“哪里还需要水?”问声去后,男子的回答声立马传了过来,而后,她们就立刻踏着流水般的步子将水递了过去。
诺丹加快了步子跑了过去,却被一群人冷落在一旁,他几次想开口讨水却都被打断――这里实在太忙,容不得他插嘴,最后,他不得不钻进那间杂物房以便找到一个盛水的器皿喝水。几分钟后,他才知道这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当他进入那间屋子,闻到一股呛人的霉味后便被一个脚下黑暗中的不明物体给绊倒了,这实在怪不得他,就算他再比强悍,也抵不住一整天的辛劳,现在的他感到全身被一根结实的绳给缠住了,肌肉无法正常活动,他伸手想把自己给撑起来,却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地面是软的。
正常情况下,地面应该是硬的,即便铺上了地毯或有什么东西拦在那儿,也不应该……是热的……
诺丹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似乎又被激活了,他猛地翻开,实际上,这样的触感,只会有一种可能!果然,在昏暗的环境中,一个婀娜的身影缓缓地从地面上伸了起来,诺丹呆呆地坐在那里,他打算说点什么,这样的事也遇过好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的他仿佛却只连通了一根神经――视觉神经,这神经直达大脑深处:昏暗的杂物房中,四处遍布味道令人作呕的破布和霉菌,年久失修的屋顶不断落下灰尘,然而在这片杂乱、肮脏之中,出现了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物像――一双眼睛,一双令诺丹在梦中也不会忘记的眸子。
它们并不妩媚,也不娇柔,既不诱人,也不浮华,它们只是冷静地注视着你,直入心际,仔细地审视你,直达脑际。突然,这道目光撤去,诺丹才突然感到自己找到了呼吸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这时他发现手中竟攥紧了一袭面纱,昏暗中,他辨不清色彩,他对着起身离去的女子道:
“这位女士,抱歉!希望您没受伤!嗯……这大概是您的面纱……”
女子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话猛地转过身,既而快步走了回来,迟疑了一下后一把抓过诺丹手中的面纱,重新戴上。就在诺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女子扬手给了刚站稳的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并不疼,但心理上的伤害远大于生理上的伤害,诺丹定神看了一眼那对眸子――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得意,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女子点点头,即而优雅地转身离去――从头至尾包括被诺丹扑倒时,她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诺丹不明白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到了什么――神秘、离奇、独特还是莫名其妙
他暂时还读不懂,但当他带着一个漂亮的五指印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当所有人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时,他终于弄清了来自自身的感受――窝火!
真是不可理喻!究竟犯了什么过错才得到了那一巴掌!而那个女人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打他?难道是因为他动了她的面纱?
也就在这时,阿尔瓦提着一个蓝袍者进入了众人的视野,当他看见诺丹脸上的指印时,惊讶之情溢于颜表:“这……怎么回事?”
诺丹挑着一根眉毛,背着手直往肚里吞闷气:“问你一件事?与不小心把一位女士压倒在身下――请注意字面的意义――相比……难道将面纱礼貌地还给一名女士这样的行为更令人不耻吗?”
诺丹看着呆楞在那里的阿尔瓦丧气地转过身去低声呢喃:“这该死的一天!啊,不伟大的神,请原谅――如果你们真的存在并切实听到了的话――难道我与这个世界的常识竟脱节得如此严重吗?”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即便有延续,也是半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