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我不叫小鬼,我叫小东西!”孩子终于开腔了,不过声音里还带着颤音。
“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刚才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厨房,而是我的卧房。不过,你如果还要找厨房的话,我会更加遗憾地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不过,我的书房里还有一些点心,如果你不介意闻着发霉的书味吃东西喝茶,那么……我可以引你去。”诺丹微笑着向孩子伸出了手,孩子瞪着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将小手递了过去。
“对了,我不认为‘小东西’是一个名字,所以我宁愿叫你小鬼,或者你不愿意……我这里有许多好听的人名,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诺丹俯下身:“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名字作为终生和你联系在一起的称呼。”孩子听到这话忽然愣了一下,接着又点了点头,随着诺丹走去,一路上,诺丹都将壁灯打开来,原本他是发了疯般想去看看那张写满了有关神器的密码的布帛,但现在……他回头看看身后正紧攥着他的手一副瘦瘦弱弱模样的小孩儿……这件事得搁置一下了。
“我的管家――就是那个强壮的汉子有没有给你吃饭呢?”诺丹推开房门,牵着孩子走了进去,接着那门便在魔法操控下自动地无声地合上了,这一下子把孩子唬得一楞,回过神来时才回答了他的问话:“管家先生有准备饭,不过……”
“不过你没吃。”诺丹拉着孩子走到书房另一端的圆桌旁,回回圆桌上放着几盘可口的点心以及一壶酒,尼克作为管家实在没话可说,他知道某人有时会在书房里窝上一整都不出来露一下面,所以经常放些点心在圆桌上,当然,是在诺丹允许进入书房的情况下,而饮料,通常是一壶酒和一壶茶,酒多半是那位前两天在集市上允诺经常为他提供美酒的伯格。利多众多赠酒中的一件。他将孩子安置在软椅上,在那里他曾招待过玛利柯的两兄妹,说起来这两兄妹他似乎在教堂的人群中见到过。诺丹看着孩子一副直吞口水死盯着点心的样子,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温暖的笑容:“不用客气,吃吧!不过左边那个壶千万别碰,里面是毒药。”
孩子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嘴里的糕点统统掉落下来。
“对于未成年人来说的确是这样――”诺丹的眼中泛着恶作剧得逞的愉快光芒,伸手将酒壶揽了过来,并取过杯子为自己盛满:“孩子,当一个极具诱惑的事物摆在你面前时,你必须得确认自己在身体和心理上都有足够的准备才能去触摸它,否则你将迷醉其中,无法自拔,甚至丧失自我――就像这酒……”诺丹啜饮了一口,醇香化作他脸上无比幸福的表情荡漾开来:“多么美好!不过也很可怕,它能在不经意间让你在众人前出丑,或是作出你永远也不会清醒时作出的事!但它的确美好!”他坐到孩子对面,用温和的声音问道:“孩子,说说看,你是怎么和那位红发的吟游诗人走到一起的――是他支使你去偷东西吗?”
孩子突然放下手中的食物,板着一张被糕点弄花的小脸呆坐在那里,并非是想到什么悲伤的回忆,而是记起了在教堂里吟游诗人与面前这个茶发哥哥的对话,虽然他听不太懂,但至少还明白自己现在能好好地活着似乎是一桩交易,就像巷子里的父母把自家的孩子卖到圣灵大道或是哪个奴隶贩子手中那样的事。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诺丹感觉到了孩子隐隐的敌意,知道他有些误会自己:“看来他在保护你们。”诺丹起身向窗边走去――那个吟游诗人很年轻,但他似乎用在保护着这些贫苦无助的孩子,保护……诺丹叹出一口气,曾经被他压下心头的焦燥又浮上心头――自己是否要承担?是否能够承担?他扭头看了看桌旁瘦弱的孩子――如果他承担起现在围绕在身旁的人和事,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另一个孤独地在水潭中飘荡的孩子?
诺丹闭上眼睛,满脑子充溢着水潭中与毛球相依为命的那段奇妙的时光。前世与家人相聚的短暂的一幕幕如今已化为一潭经不起太大波澜的苦水潭――回忆早已化为破烂卷轴般不堪重阅,它是如此短暂,并且充满了不想面对的痛楚。几十年都不想面对的痛楚。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救毛球的方法,他一定抛离这一切,回到那片树林,住进一个结实的小木屋,伴着四溢的酒香和满屋的书,与毛球在一起渡过这第二次的余生。
诺丹慢慢地啜着杯中的酒,第一次,他喝下一杯酒用了半个晚上,直至黎明的第一丝曙光撕破天边的云彩,将光线投入他的眼中,折射出一个清新的早晨的全景。诺丹转过身,发现软椅上的孩子睡得正香,嘴边的口水一直滴到了丝绒的软垫上。他呆呆地看了几秒,继而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也许是察觉到这温暖的目光,孩子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第一眼便看到了窗边男子对他投来的一个如同晨光般的笑容,接着便是一句让他牢记终生的问候:
“美好的一天,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早晨为何如此美好。”
对孩子来说,昨晚一切关于这个男子的猜疑都在这一刻化为虚无,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美好的早晨,如此地温暖和放松。孩子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外一片白色的鸟儿绕着窗外飞来飞去,那些鸟儿似乎都按着一个路线在飞翔着,但他发现了,其中有一只不太对劲――一只白色的大鸟正直飞向诺丹所在的那扇窗,诺丹显然也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但他还在想:间谍,不对,现在应该是暗杀者,他们也不至于派一只鸟来杀自己吧?
他偏了偏身子,那白色的大鸟直接飞了进来停落在身后的书桌上并拍了拍长达两米的白色长翼,一时间,房间内飘满了白色的鸟羽。他皱了皱眉走过去,直到发现鸟儿脚部绑着的金属物才放心地从中取出一张布帛来。他展开布帛,粗略地看了一遍,第一反应:很漂亮的字体,连笔翻花如最精美的建筑物上最巧夺天工的装饰,同时也不失自然物的豪放与漂逸――加上前世的七十年他也未曾见过如此令人啧啧称赞的字体。
怎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他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优雅高贵的措词与极具文学性的句式,优美的文风里透露出一种理性的光辉!诺丹微摇着头眯着眼逐字逐句地读下去,眼睛不停地徘徊于每一个近乎于函数抛物线般美得惊人的连弧中,直到看完第三遍,他才猛然记起:他必须先看看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就在他为信中的内容摆出一副惊愕和喜愉交杂的表情时,被大鸟吸引到桌边的孩子突然瞪着窗外并同时惊讶地张大嘴,与此同时,书房的门发出了猛烈的敲门声,诺丹伸指朝门的方向弹了一下,魔法解除的同时大门也自动地打开来――敲门人的管家尼克。
“先生,有事您必须要来看一下!”
“什么事这么慌张?”诺丹问完这话时便发现尼克也直瞪着窗外,他立刻明白过来另外两人紧张的源头了。他转过身,望向窗外,窗外原本明丽光亮的天空此刻整个儿地阴沉下来,诺丹吞咽了一下――遮住天光的不是云,而是黑压压的一群鸟!
诺丹立刻朝尼克沉声道:“快!关上城堡里所有的门和窗!那两个武夫呢!把他们也叫起来!如果不想在一个小时后见到一片废墟就照我的话做!”说完诺丹立刻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个卷轴,接着照着卷轴上的咒语念了起来――窗外天空中鸟儿快速扑打翅膀的声音已如暴风雨的巨响般倾灌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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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米诺斯微张着嘴把头从马车窗里伸出来,在他的头顶上,是一片黑支盖顶般的鸟群,而且他发现,这些鸟不是普通的鸟――它们都是用于送信的鸟!
“王!这些信鹰是来自全国各处的!那边那些黄色的是地处王国西部特有的长喙信鹰!还有那些黑色的……天啊!还有邻国坦芝的信鹰!萨斯联邦!喀尔国!天啊!”在他的马车后,骑在马上的参谋官正大声地向他报告。
而且它们的去向都是同一个方向!安迪走下马车,头顶的鸟群正好刚刚飞离这片街区,他的目光追随而去,直到看到那个山尖上耸立的孤堡。
“去佩拉帝男爵府!”安迪立刻回到了马车内:“就是那幢鬼屋!”
“可是,尊敬的王!”他的参谋骑着马扶住了马车窗,担心之情溢于颜表:“您现在应该休息一下――您好几天没合眼了……”
“执行命令――如果现在不去,这几天的心血和奔忙可能会毁于一旦!”安迪的左手支着漂亮的额头,手掌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下深重的黑晕――他现在很累,从身体到心理,但绷紧的弓只能继续绷紧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射出击溃敌人,一旦松懈,前功尽弃。
几秒后,马车便快速地向佩拉帝男爵府驶去。
在遍布半个王都天空的信鹰中,有几只的目的地并非诺丹的府邸,其中一只落到了一个白袍人的窗前,此人移步至窗边,取下鹰脚上的信帛,那信帛的封口处被一圈带有魔力的丝带给缠了起来,如果没有特殊的开启魔法器物,则永远无法开启,如若强行开启那么这布帛便会随丝带一道灰飞烟灭。白袍人将布帛在左手中指的一枚戒指上一抹,那丝带便乖顺地松散开来,白袍拿着布帛转身走回房间,待看完布帛上简短的几行字后便扬手将布帛丢进了焚纸炉里。接着此人慢慢地坐到一张支架雕刻得十分质朴的软椅上,双手交叠,右手的拇指若有意识地抚弄着左手的戒指,在那枚戒指上的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蛇以及蛇环中的五芒星。
白袍人微微地笑着,嘴里轻声地自语:
“……改变了……终于。”
塔科帝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里,晨光微曦。一个古老而爬满了长春藤的小石楼里,一双年轻而敏捷的眼睛正警觉地注视着布满晨光的清澈天空中的某一处,直到某一块区域出现了不正常的时空波动,那双眼睛的主人立马披上粗麻的黑袍从楼里跑了出来,刚出楼口,一只绮丽的大鸟便从空中俯冲而下,直向年轻人飞来。彩色的大鸟拍打着双翅悬停于年轻人目光平齐的地方,突然张开黑色的喙,从中竟发出了一个人声――一个年老男性的声音:
“孩子,你的师傅在哪儿,我找他有急事!”
“大人,师傅几天前出去了。”年轻人仰头对着鸟说道。
楞了一会儿,那鸟继续问道:“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不知道……但师傅说他是去查一件事,好像那件事很重要……师傅走的时候,脸色很严峻!”
“是这样……那么,孩子,过些时间我会再派幻兽来,希望你的师傅能在家。”
“劳累大人了!”年轻人向鸟行了一个礼,随后目送大鸟在空中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