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等待是件痛苦的事情。在炙热的夏天里等待更是一件心烦意乱复加痛苦的事情,就如一个青春期的男孩等待情人的到来一样,燥热而又无可奈何。
录取通知书终于还是来了,犁子一看,傻了眼了,他被一所名叫宁城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录取了。命运真是在开玩笑,犁子最不喜欢当教师了。因为在他家的亲戚中有很多人当老师,他们的苦他们的累,他们的穷他们的寒酸,他们低下的社会地位,犁子是耳濡目染了的,他的这辈子就不曾想过要当老师。
犁子有个叔叔是当老师的,除了上课就是喝酒。喝酒的时候,叔叔的儿子犁子的至子常在桌子边窜来窜去捡啤酒瓶盖。叔叔喝多了就常把啤酒来灌给儿子喝,然后说:“这辈子宁愿你当乞丐,也不能再让你当老师!”
犁子全家开了个家庭会,连学校的老师都来了。全家人,包括他最好的大哥,还有一大帮的族里人,还有他的老师,还有班主任,都来了。他们听说犁子不想上这所学校,把录取通知书给撕了,都来动员他。他们都给他分析了利害,那时候,还是上个世纪上个千年呢,得了录取通知书不去读,第二年是会被取消高考资格的,而且连续两年不得参加高考。两年的时间,谁浪费得起!爸爸捡起被撕得零零碎碎的录取通知书,用浆糊给粘上,帮他保管着。
在众人的劝说下,犁头动摇了,他只能认命。九月开学的时候,在家人的一再劝说下,犁头默默地打点行装,谁也不让送,自个儿上路了。他感到很茫然,他正在走向一座陌生的城市,走上一条未知的路。
从家到宁城,需要坐三个钟头的班车。第一次来到省城,犁子有点不知所措,分不清东南西北。幸亏,高中同学中有二十多个人也被这所学校录取了,在宁城市下车的时候,在车站里就碰到了三个高中同校的同学,大家一起到附近旅馆开了房,就又一起到大排档吃饭去了。
大家虽然同在一所学校,但平时并不怎么亲热,只是彼此认得面而已。有人提议喝酒,因为他们都乐着,其中有人高考都参加五六年了,有一个甚至是经过了“八年抗战”,才考上这所学校的,他们都兴高采烈的。犁子看着这群平时面熟但并不太亲密的人,想想这三年就和他们在那座遥远的边城一起度过,心中突地生起一股莫名的忧伤与失落。他也想喝酒,因为他失落着。
这所名叫宁城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其实不在宁城市,是在宁城市的最西部,是在一个叫虎州县的小县城里。从宁城坐车,还要六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
第二天,又有几个人考上这所学校的学生相聚来了,十几个人一起卖了车票,踏上了不知在宁城西方哪个地方的那座从未谋面的学校。上车的时候,不想到在车上又发现了他们高中学校里的一名女同学,她也考上了这所学校。这个女生人长得很美,犁子不知道姓名,在高中时经常在校里碰面,从没有打过招呼。这个美人坯子,当年犁子曾经暗恋过,怎奈人家心高气傲,跟本没有理犁子,自己又和她不同班,没有机会接近。犁子想,这回机会来了,有这样的女孩作伴,这三年不应该很寂寞吧,他给自己加了把劲:努力,一定要把暗恋变成现实。
犁子观察了车子里的人,有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也是去那所可恶的师范学校念书的。
六个小时的路程,真的很累人。车子在平坦的路上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犁子有点累,想睡了,就靠在座子上打了个盹。朦胧中他感到有点难受,身子忽而往左摆,忽而往右摆,忽而往上串,忽而又如堕入万丈深渊,摆得很利害。这时有一个十分难听十分刺耳的声音,让人从牙齿酸到肺腑,汗毛一根根侄置,十分的难受,一下子就把他给弄醒了。犁子顺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崭新的铁盆,随着汽车摇摆在车里左右滑动,摩擦地板发出撕心裂肺的刺耳的声音。
“谁的烂盆?还不收好!那么难听,要人命阿?!”犁头大声嚷嚷。全车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犁子有点感觉不好意思起来,他意识到,车上有自己暗恋多年的女孩,也是人生下一站要追求的女孩。
这时,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怯怯地从上铺爬下来,看了犁子一眼,把铁盆捡起来,放到行李架上。
犁头看了看女孩,红扑扑的脸,诚惶诚恐地看着他。惶恐掩不住青春女孩特有的美丽,楚楚动人给人一种受惊的小梅花鹿的感觉。犁头觉得真的不好意思,心想人家也是第一次出的门,一个大男孩子这样对人家,多不好。而且,一看就知道,也是去往那座边城那所学校的新同学,说不定今天还是自己的同班呢!越想越后悔刚才自己的冲动。
犁头往窗外望了望,车正在莽莽的大山顶上行驶,山下雾霭沉沉,那山路左冲右突,车子是忽左忽右的,难怪那个铁盆会在车上横冲直闯了。
犁子有种正在坐车前往地狱的感觉。
车到站,已是晚上八点,高年级的同学到车站来接他们。不管认识不认识,来接的同学都挺热情的,犁头心中一阵温暖,想不到大学里的人都挺有人情味的。
犁子和同学们一起上了一辆破旧的校车,车子“吱吱呀呀”把他们送到了一个破败的学校。暮色中的校园,半园的衰草在夜幕里显得有点萧瑟,半园的旧瓦房掩藏在高大的树木下,整个校园显得有点破败,几盏稀稀落落的昏黄的路灯,一群飞蛾围着飞舞。犁子觉得有点寂寥的诗意,遂在脑海里作了两句诗:飞蛾扑向光明/它们不知道/死神已经降临。心情不好,实在想不出了,心中骂了一句:“狗屁诗!”,就没有了下文。
高年级的同学带他们到宿舍,安顿好之后,几个高年级的同乡来找他们,大家互相介绍,就带他们去找晚饭吃。校门口有个小粉店,人很多,生意很红火,大都是刚来的新生在旧生的带领下来这里用餐。
高年级的同学张罗着帮每人要了一碗粉,然后是每人一瓶啤酒,人太多了,也没有酒杯了,所以就带瓶喝着。犁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喝酒,觉得别有一番豪放的情怀。
一天的劳累随着凉透心的啤酒下肚,犁头感觉好了很多,遂和高年级的同学交谈,了解了一些学校的有关情况。高年级的同学告诉他,这所学校近边境,治安很不好,要多注意。犁子问了一些有关学习的问题,是不是管得很严格,高年级的同学笑了,说是在大学里,很随便的,有时不去上课也没问题,只要期末考试六十分就万岁了。
当晚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