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田作十郎笑得正欢,阿部正胜长枪划出一道弧线。他的长枪凌厉,枪尖如银蛇般缠上矢田作十郎。枪风扑过,登时令矢田作十郎感到窒息。矢田作十郎也是舞枪的,单看这枪势,就知道此中厉害。矢田作十郎一向以自己的枪术为傲。久闻松平家舞枪的家将中以本多忠胜、神原康政最强。他自忖除了此二人外,松平家再无他人能在枪术上胜他半分。谁知道这才交手,就落了下风。
矢田作十郎心中惊异,招架后退。谁知接下来的变故更让他震惊。阿部正胜的长枪陡然一转,反攻向扑上支援的马场小平太。
惊异间,矢田作十郎还没来得及收住后退的步伐。阿部正胜的枪尖长了眼睛般,从马场小平太的劈刺中掠过,深深插入那惊惶的脸庞下的头颈中央。一声惨叫,血从枪尖拔出的瞬间飙射出来。
“第一个!”只听阿部正胜短促地吐出三个字。
恐怖在土屋长吉的脸上一览无遗。这就是大蛇葬吗?一个贯穿他整个童年的传说就这样在眼前展现了。刚才死的也可能是他,他深知自己是无法接过那一枪的。刚才之所以不是他死,仅仅是因为阿部正胜的一点思绪,也许是马场那边刺起来更顺手,或者真的就是一念之间。
阿部正胜痛苦地喘了口粗气,似乎他的身体还没有跟上大蛇葬的节奏。经验老到的矢田作十郎看出这一破绽,他微微一笑,心道:“世间不可能再有第二枪能有刚才的这番威力。刚才那一枪必定耗尽了他的全力,否则马场小平太也不可能这么快挂掉。”
矢田作十郎挂着笑容,摆开枪势,向阿部正胜攻去。一枪,又是一枪。矢田作十郎“咦”了一声。他看到两片血雾喷散,源头都来自于他的肩头。
阿部正胜用枪穿刺着,回想着父亲阿部正吉死去的情景。那是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情状。皮肉腐烂,寸寸裂开,当烂到内脏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做七的时候烂得只剩下了骨头,来哀悼父亲的亲戚好友都是需要想象力的。母亲怀抱着自己,痛哭着说道:“正胜,这就是大蛇葬的破坏力。大蛇葬来自八歧大蛇的邪恶力量,将生命力透支,奉献给八歧大蛇,换回短暂的力量,但到头来终究是要还的。”
“那妈妈,既然是邪恶的力量,父亲大人为什么还要用呢!”稚嫩的声音问出无邪的问题。
母亲呜咽着,抽泣着,没有说话。阿部正胜只得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母亲布满泪水的脸。
现在的阿部正胜知道了母亲没有回答的答案,父亲大人为什么还要用大蛇葬来杀敌。
阿部正胜的长枪接连刺中矢田作十郎的胸口。矢田作十郎连声惨叫,从马上摔落在地。空中悬过一大片的血雾。土屋长吉双刀握在手里,兀自发抖,却无法作出任何的动作。“第二个!”阿部正胜冷冷地喝出三个字。
远处的蜂屋贞次早已注意到了战场这边的变化,他一挥手,两名手下立即扛来了他惯用的大长锤。蜂屋贞次终于按捺不住,被逼出手了。
矢田作十郎缓缓起身,血液一滴滴地从他胸口滴落,马头原的草地上有多了几点黑红。他没有回头,但他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他伸出左臂对远处的蜂屋贞次一摆手,示意不需要出手相助。瞳孔收缩,恶毒的目光扫向阿部正胜,像一头受伤的狼,意欲复仇的狼。
“该还的终究是要还的。刚才你没杀死我就注定了你的死。”矢田作十郎恨恨地说道。他这么说不无道理。刚才阿部正胜刺向他胸口的那一枪,本应该贯穿他心脏,取了他的性命的。但差了一点点,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个离心脏两毫米的停顿,让矢田作十郎嗅出了阿部正胜的不支。这就是久经沙场的狼一般的嗅觉。
矢田作十郎回枪一击,看似平实无华却又狡诈无比的一枪。天空宛若闪过惊雷。阿部正胜倒下了。厮杀声在脑际鸣响,空空如也,一切都似在天际。
第一次使用大蛇葬,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阿部正胜浑身感到疼痛,每一块肉,每一寸皮肤,都如被毒蛇撕咬般的痛苦。他的眼中是马头原的天空,明亮的天空在他的眼眶中逐渐变得灰暗。他倒在地上,土屋长吉持刀站在他的近旁。
矢田作十郎重新跨上战马,转了圈长枪,得意地笑。一向宗佛门并非武士阶级,没有讨取敌将邀功这一套。土屋长吉离阿部正胜更近,也不用脏了他的双手。“杀了他!”他冷哼一声。他也像蜂屋贞次般立威了。
土屋长吉反握太刀,刀尖朝下,对准了阿部正胜的背脊。阿部正胜缓缓伸出满是血污的双手,抓住土屋长吉的脚踝,痛苦地喘息道:“长吉,求求你,保护主公。”
土屋长吉不知怎的,眼角出多出了两点泪花,原本对准脊柱处的刀尖移开了两寸,一咬牙狠狠插下。然后跨上坐骑,紧随矢田作十郎而出。他们原本是战友呵。
矢田作十郎用手擦去污染双眼的血水,兽性大发的脸庞对准土屋长吉说道:“最后一道障碍扫除了。一起取了松平家康的狗命!”
马鞭一挥,战马长驱直入。此刻的松平家康并没有对阿部正胜的倒下感到惊异。这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异。他正细细体会着心静如水的感觉。这感觉宛若身处云端,超凡于世。即使看到矢田作十郎和土屋长吉恶狠狠地朝自己扑来,也像是那两人来自异世界。为什么这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感觉在太原雪斋死后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喧嚣的战场中,感到如此的宁静。
心静如水。
为什么?
矢田作十郎冲到了松平家康面前,他刺出了夺命的一枪,直取松平家康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