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割裂,鲜血淋漓。松平家康的脸色依旧平静。
“你……”矢田作十郎面色大变,暴怒的目光直射向土屋长吉。原来适才土屋长吉内心不断冲撞,武家的精神愈加强烈,眼见松平家康就要中枪,他内心那面薄弱的屏障终于被冲得支离破碎。心念已决,他一个闪身,挡到了松平家康面前,用身体忍受了矢田作十郎那致命的一枪。与此同时,手中太刀寒芒暴涨,对准矢田作十郎肋部发出平生最后的一记横斩。
血光四溅,本就带伤的矢田作十郎遭到重创。
“对不起,我还是松平家的武士!”
土屋长吉缓缓倒下马来,他的双眼无神,乌黑的眼珠仍旧瞪着苍天。这是被杀死的人对杀他的人说对不起,也是开天辟地,古今少有之事。
矢田作十郎勉强骑在马上,他瞪视着松平家康,像要将他生吞一般。此刻的松平家康孤立无援,而自己却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最后一匹荒山上独自啸叫的失群的孤狼。
松平家康就在那里,也是孤立的。但是看上去却像神佛一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怖、恐惧或是自悲。他只是低头时,对着为他挡枪而付出生命的土屋长吉时,露出了些许的怜悯之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矢田作十郎全身汗毛直竖,捉摸不透的人,在他的面前,自己像是一只玩具。
“土屋长吉倒锋战死了!”
“土屋长吉为殿下力挡一枪而死!武士的表率土屋长吉!”
崇敬的赞许声从负隅顽抗的松平旗本众中间响起,震动了不少国人众的心。甚至有几个国人众忍不住丢下佛旗,大喝道:“在下愿追随土屋长吉倒锋,即使死后堕入地狱又何妨!”
一向宗信徒们大感不妙,心中暗骂土屋长吉。
松平家康的平静之心仍未回复。他心中明白,变化一定不止于此,那感觉仍然存在。魔神之争的壁画在他的脑中浮现,神的形象逐渐变得高大,完全将魔鬼压制住。
突然,鼓声大作,壁画像玻璃般碎裂开来。松平家康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之中。
松平旗本众一片欢呼,一向宗信徒齐齐变色,是援军到了。
一长排四寻长枪向蜂屋贞次急袭而去。长枪沿着草地疾行,化成令人炫目的光影。踏在如云梦幻的长枪之上,一员年轻战将同样手握长枪,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盯着眼前的敌将蜂屋贞次:“水野家高木清秀见参!”
松平家康这才意识到,一直牵动自己思绪的强烈意识竟是因为水野家的增援。他们怎么会来的?现在问这个问题,松平家康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松平家康一转头,恰巧瞧见水野忠重。一年多不见,舅舅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成熟。
“舅舅,此番您能前来支援,外甥真是感激不尽。”客套话在所难免。
水野忠重欢颜道:“不,该谢的不是我。看看是谁来了?”
水野忠重将手指向后方,松平家康的目光移了过去。一名武将,身材壮硕,铠甲珍贵,气势更是孤傲之极,显出不一般的尊贵。赫然便是水野家家主水野信元。他擒着马缰,胯下战马缓缓踱步而来,同样也是孤傲异常。
松平家康望向他,四目交接,彼此都是心念周转。
不一样,不一样的眼神,这是和织田信长、水野忠重都不一样的眼神,这眼神里透着肃杀之气。和织田信长挚友般的眼神、水野忠重家人般的眼神都迥然有异。这可鄙的眼神,就是这眼神逼死了父亲,逼得母亲改嫁。令人厌恶的眼神。
见水野信元逐渐走近,松平家康拱手道:“水野舅舅,多谢您此番亲帅雄兵助阵我松平家,这真乃雪中送炭,我松平家康毕生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水野信元笑道:“贤外甥这么客气。我等本就一家,互助自是本分之举。何来这等凡俗礼节。现在战事紧张,我水野众一千两百兵力就全权交由外甥你来调度。”
松平家康紧紧握住水野信元的双手,激动地说道:“那就多谢舅舅,待我击退敌军,在庆功宴上再好好拜谢一番。”
松平家康策马骑出战阵,重新布置起战术。此刻,他只觉得战场的诸军都若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他的安排布置下,一向宗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壁画中的恶魔已经弱不成形,神佛占据了壁画的各个要点。而这幅壁画,仔细看来,已不再是一面墙壁,而是一只骏马的头像,马头原的形状。
水野忠重站在水野信元身旁,感叹道:“松平家康真是战略的奇才,这么快就将我们的一千两百兵马调度开了。一向宗的贼人们只剩下抵抗的份了。”
水野信元叹道:“没想到他比他父亲强上这么多。只恨我浪费了这二十年的光阴。”
水野忠重诧异道:“啊,大哥,你……”
水野信元道:“不错。本来我是想坐收这三河领地的。现下只能眼看着松平家日益壮大了。”
水野忠重意外地问道:“那……那大哥为什么还要支援松平家呢?”
水野信元不甘道:“这一切都是尾张的殿下的意思。”
水野忠重不解道:“那……那当初大哥为什么要撮合织田松平两家结盟呢?”
水野信元再叹道:“唉,那也是信长的意思。要我想办法拉拢松平家。”
水野忠重轻声默语道:“原来如此。大哥的心意原来是这样……”
两人凝望着战局的变化,凝望着松平家康的呐喊吆喝,心中泛起不同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