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春节一过,一个崭新的三百六十五天等待着我去度过,是光明还是黑暗我无法得知。
初八一过,深圳就热闹起来了。看到立交桥下坐着一个留着花白长须的老者在为一个满脸愁云的女士看手相,我便驻足观望起来。满脸愁云的女士带着满脸愁云走了后,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男左女右他伸出了左手搭在了老者的手心,老者眯缝的目光透过一副破旧的眼镜象模象样游离在小伙子粗糙的手上。在深圳看手相算命的生意还不错,也许在这里有太多的人象我一样迷茫中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和归属,需要这些刻意留着长须的人来指点迷津。此时我心里也有些痒痒的,产生了算一卦的念头。我也想知道我人生的下坡路何时是个尽头,更想知道何时开始进入我人生的上坡路口。但我很快恢复了理智,我是不信这些乌七八糟东西的。假如算出我是个讨饭的命,我还真他妈的拿个破碗和他一起坐在这立交桥下?再假如算出我是个做大官的命,我还真他妈的天天去市政府溜达溜达?那我不就成了深圳最严重的神经病之一?
十多年前,我在王安忆的一篇小说里记住了一段对命运的论断:人的命运是由两种因素促成的,一种是外在的客观环境因素,一种是内在的自身因素。客观的因素你也许无法改变,但你内在的因素是可以改变的。在同样的环境下,不同性格的人其命运也各有不同。十几年来我一直记住了这句话,始终坚信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一本好书可以改变一个人,我也想写一本好书,但我不能去写,至少现在不能,没有饭吃我就得饿死,一旦饿死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必须整理我的情绪让自己振作起来,坚定地走出我的低谷,去寻找我人生道路的上坡路口。
记得鬼子曾以他多年混迹深圳的经验告诉过我,求职写简历时至少要编两年以上在深工作经历,学历非常重要。
我找出了以前在统建楼天桥上要来的办证名片,打电话给“王英”:“我想办个学历,江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89年毕业的。”我知道90年以后的毕业证能在网上查出真伪。
她说要八十元,我没有还价。其实她说两百我也会给,我觉得值。心想也许就是这八十元能带给我百倍千倍甚至更大的价值。为了生存我必须做我以前不愿做的事情,我必须编这个善意的谎言。在这个真真假假的社会里,我这点无恶意的假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谁叫自己是个有文化没文凭的人呢?善良的人说谎是需要找些安慰自己的理由。当然,如果周什么龙的老虎照片能早出几年,也许我心里会更坦然一些。
两天后我拿到了学历证。当我从这个又黑又胖的中年妇女那双粗糙的手上接过毕业证时,心情竟然无比激动,仿佛眼前这个皮肤黑黑的农妇就是江西师大的校方代表。
写简历我能写出深圳最好的简历,我编出了我能适合的职位的各种简历。
有了这些,内心竟升腾起一股久违的自信。自信也使我产生了挑战未来的力量。
没过几天,我这个曾经为工作发愁的人,接二连三接到了好几个面试的电话。有行政管理的;有杂志社编辑的;有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有业务方面的……我他妈的从一个送快餐的一夜之间变成这座城市的人才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给这座城市开了个玩笑,而这座城市也乐意跟我开着玩笑。
我得意的在心里排了个先后次序: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一家汽车企业业务代表;那家名气不大的杂志社编辑。其它的再说。这找工作有点象追女孩子,你坐公车追她吧她翘尾巴不理你,你开辆宝马追她她绝对反过来缠你,有点意思。
汽车企业安排在上午面试,那家总经办主任的职位安排在下午面试。我从小喜欢汽车,平时喜欢看一些汽车杂志,汽车又是个朝阳产业,虽然职位较低只是一个卖车的业务员,但从基层做起并不是什么坏事,自己哪怕是块不锈钢,也会有发光的时候。反过来如果自己只是一块生锈的铁,就算临时打磨亮了把你推到很高的位置,时间能让你生锈,让你变得暗淡无光,让你摔得眼冒金星。
为我面试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士,公司人叫她张总,是主管销售和行政的副总。身材长相很一般,但说话很有条理,思路清晰,是个干练的女人。
她问:“你对汽车行业是否了解?”
我说:“只有一些大的概念。”我实事求是的回答。
她看了我一眼:“那你说说你所了解的。”
我手心没出汗,大大方方的说:“我们国家人多,随着经济的发展,老百姓收入的提高,汽车将进入更多家庭,因此中国的汽车市场将会是继欧、美、日之后全球最大的市场。在这样一个大市场的背景下,汽车服务行业的发展前景毋庸置疑。这就是我选择这个职位的理由和动力,我有信心做得出色。”说完我很礼貌地注视着她。
她接着说:“你的一些条件还不错,就是年纪偏大了些,按公司要求需要一些年轻有活力和激情的员工,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可能对我前面的回答较满意,态度明显随和了一些。
当然她的随和并不意味着我能傻乎乎的随便。我想成熟男人就是智慧、镇定和把握局面的能力。
我认真而又坦然地说:“其实我恰恰认为年龄正是我的优势,年龄的优势就是经验的优势,有经验的人应该更善于与客户打交道。至于工作激情我认为主要是看他喜不喜欢热不热爱他从事的工作,何况我正处在一个人的黄金年龄。”
我真诚坦然有根有据的回答,无可挑剔。她接着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微笑着对我说:“你现在去行政部办理入职手续,明天正式上班。我相信你能做好。”
在回来的路上,我已不打算去其它公司面试,我喜欢这份工作,觉得没有必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明天就是我第二份工作的开始,第一天上班我得按时去,不,是提前去。
在新的环境里,我意识到要改掉以前的江湖痞气,要提高自己的知识和修养。毕竟以后要打交道的是社会上有钱的上层人士,而在快餐店天天面对的是社会最底层的那帮小子,两个极端要求我必须以迥异的态度和境界去面对。我知道知识和智力永远是这个社会的主流。
下午又接到一个面试的电话,我婉言谢绝,而不是拒绝。与此同时心里在想,都说深圳遍地是人才,而我这个“假人才”还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接,也太矛盾了!也许社会本身就是各种矛盾的汇总,想想也不奇怪。
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做,要对得起九个月送快餐的磨砺,要到西武去找回我曾经失落的自尊。
怀着美好的心情踏实地睡了一觉。五点钟醒来没事做,想找件事做,想了半天竟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洗衣服吧,拿个桶把衣服裤子装进,没多少。于是想把身上穿的衣裤脱个精光凑满一桶。但想到买彩票中大奖能让人疯了,如果我为找到一份工作而发疯岂不太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同情?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额头,担心自己高烧烧出毛病。
不知大家有没有体会,边洗衣服边唱歌真的感觉很好。我干嘛不唱歌呢,有一年多没唱歌我的好嗓子都生锈了,我要唱唱歌,唱一曲好听的歌。憋了很久没唱出一句,竟想不起什么歌,谁叫那时候没有《菊花台》《青花瓷》呢。想起《向天再借五百年》但最终没唱,命好的人巴不得活一千年成王八,而自己平民百姓中的穷人唱这歌没啥意思,苦难中的人有个六七十岁已经够苦难的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憋出了一首小时候学会的老歌,哼哼叽叽的还算不便秘:“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喂,甜蜜的歌甜蜜的歌飞满天喂,……。明天,明天,明天比蜜甜---”还好是在卫生间唱,如果是在人才招聘市场外面唱,我估计十有八九会被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求职者一砖头拍死!人一得意容易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