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手机响了,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是鬼子的电话。
“老癞啊,今晚我们兄弟聚一聚,等一会儿老干部会来接你,还是在华强北吧,那儿离你近。今天换个地方,巴蜀风,我订好了房。”
“叫他不用过来接,挺近的,我走过去。”从南园新村走过去也就一刻钟,刚好我的心情不错,心情不错的人喜欢散步一样走一走。
六点半三人到了,都挺准时。
要了壶菊花茶,三人悠闲喝着茶。老干部还是一包中华扔给我,害得我把刚拿出的五块钱红河又放进了口袋。我也不客气,你老干部给一条我也笑纳,你摆阔,我正巴不得。
酒菜上桌,三人喝开了。看着桌上的菜我有点控制不了自己,手上的筷子不由自主频繁伸向了让我流口水的美味。嗯,麻辣肠丝味道不错,成都老坛子酸酸辣辣合我的口味,鱼香肉丝我也吃得惯,清蒸桂花鱼肉嫩嫩的,红油猪耳脆脆的很爽口。他俩叽叽歪歪在谈什么跟我没关系,我吃我的。身上剩下最后三百来块还要支撑一个多月,这几天每顿三个馒头一包榨菜吃得我眼冒金星快翻白眼,我要趁此机会在肚子里储存一些油料。此时一边咽口水一边装斯文是虚伪,是对自己不人道的虐待。
感觉吃的差不多了,拿起中华,撕开,借花献佛给老干部扔了一根,鬼子不会抽没给。
一直闷头吃下去那也太不象话。凭着我三十多年对做人的理解,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要把握一个度。世上真正的高人高就高在为人处事度的把握恰到好处。我不是高人,但我今天吃菜能把握得好,每样菜吃个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不算过头,两位兄弟也能理解;一上来象饿鬼一样吃它个三分之一平均量,然后不吃看他俩吃,换谁谁看不起你。
我不能再吃下去,我也得说说话了:“两位兄弟别光说话,喝酒。”自己觉得自己有些俗套。
三个杯碰了一下。
我接着说:“两位,最近好象对你大哥不闻不问,都在忙啥?鬼子先汇报汇报。”
“我还不就忙办厂的事嘛,刚刚还在和老干部商量着呢,你都没听?”鬼子有些惊讶。
“我吃了几天的馒头,刚才注意力全在这条鱼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笑了笑。
他俩无奈的摇摇头,六眼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老干部说:“你他妈的活该,等你熬不住了看你开不开口向我借钱!你老癞坐到天桥上要饭去吧你。去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一声,说不定路过时会扔个百把块扔到你的破碗里。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是这样,刚才和鬼子商量,我和他共同投资办个厂。前期规模小一点,投个一百二十万。我投五十万,鬼子七十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俩各投五十万,你投二十万。”
听这话我要生气,你他妈的赤裸裸的在嫖我。你们不是不知道老子除了老家两套不值钱的房子已是一贫如洗?别说二十万,就是两万我也拿不出。
“你他妈的净挑人的痛处说话,什么人话不好说非得说屁话?”我的不高兴已经挂在了脸上。
老干部:“你别激动,听我说完。你现在拿不出,你一辈子还拿不出?我无息贷给你二十万,你如果要认真就把房子抵押给我。现在就等你的态度了。”
这个老干部,什么鸟事不好想非想出这样考验我的事情来。我思考了一会儿说:“你他妈的在给我出难题你知道吗?没想明白的事我得花点时间想清楚。”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失眠。不是为明天去上班的事,而是为那二十万。
我知道在深圳最热的词就是创业做老板。如果要做个调查,随便在深南路的哪个公交站台叫拢十个人,问他们想不想当老板,估计只有一两个傻逼会说不想。
在这个物欲横流高度享乐的城市里,这里的职员、商人、小偷、骗子、流氓、妓女、乞丐甚至公务员有着一个共同的理想---做个有钱人!做个有钱人太有意思。因为有钱可以住带花园的小区,做爱时想喊就喊不必顾及三合板那边的邻居;因为有钱可以开私车,不必每天挤在汗臭味、狐臭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的公车里,还担心着自己的钱包和手机是不是还在兜里;因为有钱可以吃最好最美味的食品,不必象那些没钱人要等到晚上九点钟以后才去超市买那些打折的快过期的食物;因为有钱,男人可以找情妇包二奶,享用可以叫自己叔叔的漂亮女人,不必担心审美疲劳;因为有钱,女人可以包养叫自己阿姨的男人,不必担心男人的腰部力量是否持久。其实钱本身没什么,不就是红红绿绿的纸和账上的数字嘛,但想象着万能的钱能交换这么多填补人的欲望的东西,又有几个人能拒绝这种欲望的想象和实现?为了钱多少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假若一夜间这里的人都变成了有钱人,那深圳绝对会变成世界超大的垃圾场,整个城市分分钟就得崩溃。如果这里没有了清洁工;没有了工人;没有了保姆;没有了送煤气的;没有了保安;没有了厨师和服务员;也没有了妓女等等社会的底层人,繁华立刻变得荒芜,有钱人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毫无疑问深圳的繁华并不仅仅是因为有钱人而变得繁华,而是几百万身份低微的打工者使这座城市变得繁华。这样一来,这座城市必须要用让你富不起来的工资吊胃口似的养住我们这些城市的基石,没有基石的大厦就得倒塌。
想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干嘛,还是想那二十万吧。我想无非三种结果,第一,三人合作的好,钱也挣了,皆大欢喜;第二,三人出现矛盾,虽说钱也挣了些,但兄弟面和心不和;第三,兄弟撕破脸,工厂倒闭关门,不管老干部要不要我还二十万,反正我得象我名字一样,成为名副其实的癞子。因为我想还都还不起,那样我一辈子都在欠他的,肯定永世不得安心!
“朋友容易共事难”不是什么真理但有一定的道理。在深圳,朋友之间为利益反目为仇的事情几乎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如果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深圳就是不相信朋友。在深圳广泛流行的那句“老乡老乡,背后开枪”就是一个旁证。正是因为在这个所谓人情淡漠的城市,我不想有任何一种因素影响我们弥足珍贵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