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转入了一个拐角,眼前地势顿时开阔,波浪却也汹涌起来。楼上的筝声突然停了,许是人家意兴已尽吧。
仇文渊却依然在那儿摇头晃脑,叹道:“好曲,好手法,好景,能在旅途听到此曲,已不枉此行了!”又摸出手边的小葫芦,抿了一小口:“听得此曲,当浮人生一大白!”
于杲看着他手上的酒,咽了口口水,却摸出一块野猪肉,啃将起来。
黄须道和仇文渊见了,纷纷向他讨要,三人在船上啃起猪肉来。于杲刀递一块给胡不凡,胡不凡摇头推辞,心中笑道:“刚听完这么幽美的曲子,转眼就啃起野猪肉来,真是大煞风景。”
船继续前行,江面上开始起风了,那船摇晃得厉害,有人开始呕吐起来,那船夫早有准备,拿出一大叠抹布来,叫道:“一文钱一块,不要吐在船上,免得害了别人!”
胡不凡微微一笑,这船家倒会做生意。
众人都将身子缩进船舱,以躲避江风,只有胡不凡站立在船头,眼望着汤汤流水,仿佛要驶往遥远的未来。江风吹拂起他身上的儒衫,衣带当风,而他的双脚却如同在船上生了根似的,立得扎实,从后面看来,实有一种顶风破浪的伟岸。
忽然楼上有人喊道:“船头的小友,可否方便来上面一叙。”胡不凡回头一看,却是个紫袍老者,面色红润,气度威严,正扶着栏杆向他打量。
胡不凡一笑:“长者有命,晚辈怎敢不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沿着舱内的楼梯,走了上去。上面的布置倒也干净利落,虽不算十分豪华,但也是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同下面又脏又乱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那老者就坐在上面的客厅里,一见他上来,忙笑着说道:“年轻人,请坐,我见你独立船头,尤显寂寥之意,所以就冒昧地把你叫上来,想请你随便聊聊。”
胡不凡道:“旅途寂寞,有人相陪,也是幸事,刚才我听见楼上的筝声,极有造诣,不知是何人所奏”
“噢,小女闲暇时游戏,当不得大家倾听,年轻人,你也懂筝曲?”
“噢,略知一二,刚才那曲《高山流水》确实不同凡响,在下能得听之,实在是有幸!”
“年轻人,你客气了,请用茶,我见你一表人材,气度不凡,想来必通音律,当下无事,可否也来一曲。”
“前辈,在下也只是粗通,不过在下倒也有一曲高山流水,与小姐所奏截然不同。”
“哦,不妨奏来一听,老夫倒要洗耳恭听”
“那晚辈就献丑了!”
就听里屋有女子“咦”地一声,那门帘稍微一动,自有使女送来古筝。胡不凡先调了几下调,再一平心静气,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开始还有些手生,慢慢地就熟了起来。
这《高山流水》乃是今天学古筝的必学曲目,前生胡不凡古筝学得并不好,但这首曲子却曾弹过无数遍。来到大唐以后,他整理过所有自己的技能,唯恐失去前世的记忆,故这一曲高山流水却是难不倒他。
他今日一时技痒,忍不住要来这一曲,倒是他觉得难得有雅兴,以后不知何时才能碰这古筝。他弹的是后世浙江武林派的传谱,同样取材于“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旋律典雅,韵味隽永,颇具“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的状貌。
他越弹越深入,却似乎慢慢地回到前世的岁月,弟弟的惫赖,爷爷的刻板,父亲的慈祥,老师的循循善诱,同学之间的情同手足,那慢慢遗忘的记忆已慢慢地翻腾起来,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其实他的曲调已变,不是那种知音难求的寂寥,而是孤立无缘的孤独,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
不知何时,曲调已结束,他独自呆呆地坐立良久,船上众人没人打扰他,似乎各有各的心事,都深深地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
里屋里也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声,忽然一阵“碧云霄”的箫声响了起来,顿时传来一阵洋洋的晴天万里,天朗气清之意,众人心中的阴懋之意一扫而空,胡不凡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顿时觉得浑身轻爽,似乎放下了一身重担一样。
他向珠帘里面深施一礼:“多谢小姐开导!”
那老者哈哈大笑:“好,好一曲《高山流水》,老夫听了这许多年的曲子,却从未听过这一首,岂不有负高山流水这之意。”
胡不凡苦笑道:“前辈,晚辈一时心有所感,曲调混乱,还请见谅!”
“见谅什么,曲子确实是好曲子,只是却多了一股凄凉孤寂之意,老夫觉得有些奇怪,年轻人,可能你有过特殊的经历吧,老夫也不好多问,来,喝茶,喝茶。”
珠帘后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公子,这曲子也叫《高山流水》么,恕小女子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到过,不过这曲子是真好,敢问公子,能否让小女子录下谱子?”
“这是在下家乡传奏的曲子,小姐喜欢,当然可以!”
“多谢公子,还请公子为小女子斧正。”过了一会儿,里面那筝曲响了起来,赫然就是新版《高山流水》,不过可比胡不凡弹得好多了。
胡不凡大声赞叹:“好,好,古某汗颜,小姐,还有几个《高山流水》的调子,再下一并录给小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