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走了……”
电话那端，传来姐姐悲切的呜咽的声。
秋林一愣，下意识的停顿了会，之后，用一种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道：“知道了。”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
姐姐难以抑制的抽泣声，随即从电话的那一端响起，在即将于秋林的耳边泛滥时，秋林一抬手，挂断了电话。
秋林脱下工作服，找工段长去请假。段长二话没说就准允了。开假条时，段长看着秋林，问他需要几天时间。秋林想都没有多想，随口答道：“三天吧。”
“三天？够吗？这样吧，我给你五天时间。”一边说，他一边在假条上填写着相关的内容。
临出门时，段长站在办公室门口，手抚着秋林的肩膀，说着宽慰的话。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上看，他的举动，在那一刻，是真诚的。
但是这并没有让秋林产生感激。相反，他觉得段长如此的举动，有一种做作的成分，让人看着好笑：“又不是你老子死了，你瞎起什么劲？”虽然他早就听说，段长是个孝子，但是还是忍不住那样想。
现代人行孝，多半是做给外人看的。秋林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
从工会主席那，支取了些费用，他准备动身了。
在长途汽车上，颠簸了几个小时。秋林在县城下了车。这时正值下午。他并不急于回家。在县城晃荡了会，踅摸到几家休闲屋后。他朝回家的路上走。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他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酒馆内，找了个桌位坐下，点了两荤一素，要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地吃喝起来。就着凌乱的思绪，两瓶啤酒不知不觉中下了肚。他感觉到究竟要上来了。于是站起身，从支取的费用中，抽出一张大面值的票子，扔在了桌子上，一声不响的略带些轻微的晃动，出了酒店门。
秋林昏头昏脑的，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城西的一条小巷走去。他是想到高中同学小璐家去借黑纱和袖章的。小璐的老娘，几个星期前才死。秋林回来过一趟。他只是在小璐家呆了一天，帮着办完丧事后就会厂了。其间，他没有回家看望他爹。他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从小璐家出来，秋林已是另外一副模样，黑衣青裤的全然一身奔丧者的打扮。当然，口袋里，少不了小璐的礼金。在这方面，秋林的算盘一向拨得很精。
秋林这身衣服，给人的印象，不止是肃穆，而且还略带着几分滑稽。小璐身材比他瘦小，他的衣服，穿在秋林身上，明显的看着有些别扭。秋林不甚在意，因为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效果。
从县城到他家，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秋林招了辆“麻木”，也就是残疾人用的那种三轮摩托车，一路“突突突，突突突突”的回了家。
车子如村子前，秋林从车窗探出头，向四下望了望。村里的情景，与几年前那次回家时所看到的相比，有了很大的改观。到处是碉堡式的小洋楼，节蔽楞次，很显气势。而一些地矮陈旧的土坯房，则像是要充当顽固的历史见证般的，散落在这片散发着水泥砖块冷漠气息的建筑物之间。高大蓬散的百年老树，在阳光下，发着暗墨色的光辉，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刻，特殊的环境下，引发人的悠古情思。
秋林的目光在这些记载着时光岁月更迭的土坯房前停顿了会，而后将目光移向自家的小院。小院的外观很普通、平常，不像那些新耸起的小洋楼，处处显现出新贵的傲气。小院外观上不起眼，但是真正走进去看过的人，都无不由衷的叹服屋主人的殷实气派。作为小院的主人，那是一种身份和荣耀。
但是这些，并不能引起秋林的骄傲和自豪，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些都是他爹和姐姐姐夫的功劳。每一次来到这里，他都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这座小院，原来是当地一家全县有名的大地主家的私宅，后来，被父亲和姐姐盘了过来。里面的家具，听说都是从古玩市场淘回来的陈年老货。
秋林进院子前，满怀不悦的顶了两眼停在门口的姐姐的那辆银白色高级小轿车，恨恨的想上前踢它两脚。
从车镜上，他看到自己拖沓的形象，刚入村时的良好感觉受到了损伤。他没好气的冲着轿车吐了两口唾沫，直到感觉到口干了后才略微消了气。他边皱着眉头边冲着车子发狠：你神气什么，要不是老子当初谢绝了姐姐的馈赠，你还不是老子屁股底下的玩意？！姐姐当初当初买这辆车的初衷就是想要送给秋林，秋林没有要。一想到这，秋林的感觉又好了许多，人也像特有尊严般的神气起来。
进了院子后，秋林突然有些不适应起来，一院子的男女老少，齐刷刷的用眼睛盯着他。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摆脱这种境况。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哭了，于是费心的调动所有的神经去使眼睛湿润鼻子发酸，可惜结果很不理想。经过半分钟的感情酝酿，眼圈都不见红。秋林的额头开始渗汗，眼睛也因为焦急而睁得圆圆的，显得很有神。显然，他的表情令所有的人失望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什么。屋内断断续续的响起女人们颇富技巧的干嚎声。本族的几个亲戚，边抹眼睛边往这边走，走到秋林身前时，同时伸出了手，像是捉贼般的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衣袖的扯衣袖，把秋林往屋子里头带。
一时之间，秋林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而且，这种众星捧月的架势，很让秋林受用，他的心情也舒展了许多，神经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了，他感觉自己正慢慢的融入周围的气氛之中，甚至于找到了流泪的要点。他想哭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哭出来。姐姐的出现让他永远打消了要哭的念头。
和姐姐秋月在一起时，秋林才知道什么是星星，什么叫月亮。姐姐从内屋闪出，向他走近的整个过程，在秋林脑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拥挤的人群在秋月面前，自动的闪出一条通道，不用人推也不用人赶，她的目光就是无声的命令。从秋月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下，酝酿感情般的缓步向自己走近时，秋林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向自己逼近……
秋月在他面前停下，只是站了一小会，就仿佛要晕倒般的扑在秋林的身上，“哇哇”的痛哭起来。秋林从未听过，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如此难听的噪音，而且，秋月的眼泪鼻涕毫无顾忌的往他身上蹭，仿佛他的衣服是一块湿纸巾一般。
秋林揽住姐姐的肩膀，轻轻的往外推。他不能让姐姐把衣服弄脏了：衣服是借的，是要还给人家的。一想到这，秋林的手，暗暗地加了几分力气。
秋月察觉出来，她抬起头，睁着双红肿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秋林，又像是在询问什么。“姐，要坚强。爹倒了，咱不能倒。”他的话，让秋月感觉到很有男人的气势，她一下子觉得弟弟长大了。这让她很欣慰，她点了点头，这才拉着秋林进了灵堂。秋月哪里想到，秋林是有那样一层不争气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