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两种书爷爷却是严厉禁止我看的,一种是术数,一种是医书,为什么呢?用爷爷的话说,巫医百工都是下九流的东西,难成大器,而成大器者,莫不九死一生。
这里我要解释一下什么是九流,我们通常说的三教九流,是指社会上的各色人物或行当。其实最初三教是指:儒、道、佛。九流是指:儒、道、阴阳、法、墨、纵横、杂、农九家。这九家以外,都是下九流。而这下九流中,又以术数和医术最难修习。所谓术数,无外乎什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而和老百姓接触最广的就是算命了。
即使是现在,也经常能看到马路边儿坐个老头儿,身前摆个八卦或是太极图,再写上两笔卜卦算命之类的文字,就等着买卖上门儿了。道行高的,在扮个瞎子,装个残疾,你要是不理他还好,真要和他接上话茬儿,什么张三丰的第多少代嫡传弟子,刘伯温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总之是一通海说胡吹,你要是不信,那你看看咱落下的这身残疾,南疆擒过妖,北漠杀过贼,上山打过虎,下海斗过龙。反正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你不信。
等你迷迷糊糊的听晕了,又该问你生辰八字,所居何方,所算何事。然后看着你的手相,一通旁敲侧击,把他想知道的都套出来,马上念念有词,掐指乱算了。这时候如果你细心听的话,大部分算命的嘴里嘟囔的都是“今天的饭钱有着落了”。而掐指算的,是能从你这样的人兜儿里捞出多少油水。
等时候差不多了,又开始胡说八道,给你乱出主意了,最后再给你来一句:“天命不可违,事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看你我今日有缘,你就给一百块算了。”这时你心甘情愿的递出钱后,转身离去。那算命的又在你身后急扯白脸的嚷道:“怎么就给十块钱?”这时你才惊诧的回过头来,这家伙不是个瞎子吗?
当然,我说的都是欺世盗行的人,中国的占卜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真正有本事的也不是没有,如三国时的管辂、晋朝时的郭璞、唐朝时的李淳风、以及明朝的刘伯温,都是个中高手。但到了民国以后,为世所称的,能与古人相比的占卜高人基本没有,当然隐居乡野荒寺的肯定有,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独特方面。
真正的卦中高手,最终的结局都是隐遁他乡,甚至改名换姓,刚才提到的刘伯温,最终也是辞官而去,隐居故土,但即使是这样,最终还是被胡惟庸迫害致死。这也许就是占卜之人的命数,算天算地算阴阳,就是不能算自己。
至于不准我看医书,更多的是社会因素造成的,爷爷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自然深深体味过其中的辛酸,表面上人人都尊敬你,实际上谁拿你当一回事儿,有病的让你医好了,那时你的本分,要是医不好,或是医死了,那就要说道说道了,轻者砸了自己的牌子,重的上衙门打官司,再碰上告状的是个地痞无赖,不死也要让你掉层皮。在观古今名医,扁鹊、华佗死于非命,宋慈为著《洗冤录》在荒野剖尸,李时珍为著《本草纲目》而涉水跋山。医者的种种辛酸,并不为外人所知,爷爷不愿我不其后尘,所以我虽生在医家,却也鲜少看医书。
每个小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逆反心理,大人也不让做的事情,越是好奇,我也不例外,对于术数之学只读了一本《易经》,其中文字晦涩难懂,根本不是我这个年龄段能够明白的,所以早早的对这方面失去了兴趣。而对于医书却充满了好奇,家中有医馆,医书极多,即使是柜前的伙计也能背上几首汤头歌,每日耳濡目染,兴趣盎然,总趁爷爷出诊时偷看,什么《医典》、《药典》、《千金方》、《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总之是拿到哪本看哪本,未过多久,我也颇通医理,只是没有实践的机会。
年少无忧不知愁,当我还在书海中寻找我的颜如玉和黄金屋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彻底的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是一九六五年的第一场雪,比1964年来的稍早一些,国庆节刚刚过去,喜庆的气氛还未消退,西伯利亚的寒流就悄悄地侵袭了古老的北京城。确切的说,那应当是一场雨加雪,从傍晚就开始下,淅淅簌簌的,落到人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但是被冷风一吹,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这样的天气的确考验人的耐性。
医馆里也透着冷清,病人不是天天都有的,尤其是这种鬼天气,人们都在热炕头抱着老婆孩子亲热呢,除非是急诊,谁会挑这种天气看病,还不够秽气的呢。爷爷见天时已晚,料想也没什么生意了,便吩咐伙计关门,自己也回房休息去了,整个院中,只有我还在书房中啃着一本刚刚找到的《聊斋志异》……
屋内烛台高燃,屋外树影婆娑,残菊蹙眉,寒蝉噤声,万籁天寂,谁能想到,这寒冷的一夜之后,我的一生也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是人们赖床的好时节,屋外却极不适宜的传来一声嚎叫,惊醒了所有人的好梦,尤其是那些做梦娶媳妇的。
我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自己还趴在桌子上,桌上的烛台已经燃尽,那本书还压在身下,看来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来到窗前,那时候窗户都是纸糊的,根本没有玻璃,但为了能看到屋外的情况,就在窗户边儿上开一个板儿砖大小的窗口,然后像门帘似的贴一张纸,在纸下面裹一节竹棍,外面要是有动静,就卷起竹棍儿。这种东西,就是我们那个时候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