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雅笈追赶几步,又转过头来大叫一句:“姓王的小子,想清楚点!刑部大牢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张六也有些急,看看远去的主子三人,又回头盯住王思秦。“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可是……我觉着阮公子说的有道理。你没见过不知道,那些被定为误诊的太医有多惨!断手断脚都是小伤,保不准就丢了命。最受罪的还是那些太医的家人!吴太医知道不?就是给小郡爷治病,把人治死了的那人…他自己死了不说,家中二儿子打残致瘫在家,大女儿活活被郡府手下虐死。”
王思秦听得脸色发白。
家人!
自父亲自缢一个月来,宫里传来的各种谣言便像野草一样疯长,不但平日里与父亲交好的各太医同僚对自己避之若瘟,就连血脉相连的姑婶叔伯也怕惹是非地不认亲情。别看这些人过去对王家人有多好,也不计较亲戚朋友们又是怎样仗着王之皓的声名得了多少好处。可王家一落难,没有一人肯帮助。来往王府的客人曾经不知其数,但前来祭奠父亲惟有毫无关系的宫家人……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几日见得多了。如若自己真的被刑部关押,家中病母,年弱姊弟,岂不是更没有人依靠了么?父亲生前没收授权贵所贿赠的一分一厘,死后更是没留下任何财物,仅有的只是世代行医的这份“家业”。自己若不能行医,还有什么脸面见祖宗先辈?
千愁万绪如细胶粘稠,所有悲情渗入血管,随着每一次脉动而尖锐地疼痛。恍然间,少年认为自己被天所弃一样。来时的决然已失,空留下这一副倍受打击的臭皮囊。慢慢退回来路,王思秦颓唐地低吟了一声:“希望宫大人无恙啊。”
“角羽怎么样了?是不是雅笈这坏妮子闯了什么祸,将他气倒了?”
“爷爷!我哪里闯了什么祸!你再胡说,我立马扯光你的胡子。”
“呀呀,我的下巴都快被你扯掉了!雅笈乖,放手,饶了爷爷的胡子吧。”
“疼死你才好。咦?我的那只蜘蛛呢?小老头,你可别说把它踩死了!”
“早扔了!”
“扔了?那我可是花了四天才抓到的!赔我!”
……
“闭嘴!”阮锦润忍不住叫一声――他们不知道会吵到角羽么!
爷孙俩止声上前,这才担忧地望向宫角羽。
文相斜躺在床榻上,眼珠在闭拢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偶尔睁开小会,却露出迷离的色彩;待要询问,顷刻又昏睡过去。
邹雅笈望着他的睡容,目光随即又转到他乌黑披散的长发上。那头倾泻在蓝色被单上的丝发,映衬着他白得雪亮的肌肤,显得异常耀眼美丽。
“好漂亮的头发。”心声居然脱口而出,雅笈自己也愣了愣。
“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国老有些不满地瞪一眼孙女。
听闻了雅笈的赞叹,阮锦润也注意起那青丝来。“是啊~~很漂亮。”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他伸手捧起一绺发,送到嘴边,亲吻了下去。
邹家二人同时一僵,心头各种复杂的念头飘闪而过。
阮锦润全然不知两人的呆若木鸡,心念只系在那发丝上淡淡萦绕的墨荷熏香中。宫家有名熏香作坊一间,专为族中女子制香。一人一香,人亡了,香也就此销毁、不再重制。宫蔷为杏香,而宫角羽是墨荷。他不明白她为何会选这种熏香,他认为她是玉兰――白洁凄美。而她却从那各色熏香中,选了这味淡清似风的香,嫣然笑语道:“我便是那墨荷,丰姿妖艳。”他不明她何以“妖艳”,他眼中的她只是清丽脱尘。但某日姬弘睿命人送来了十支极品的墨荷和一封书信。她看了信便笑,信手拈花插头、翻袖而舞,蹁跹、娇软…风来时,堂中暗香满,佳人倩影散乱。真如“的舒芳艳,红姿映绿萍。摇风开细浪,出沼媚清晨。翻影初迎日,流香暗袭人。”
取来信自己独看,惟有一字,“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