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滋味------小炒牛肉_闲时风月闲时情_奇书网
返回

闲时风月闲时情

首页
记忆中的滋味------小炒牛肉(1 / 1)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

一直以来,都是很固执的认为回忆中的某种食物是最美味的,就像是我现在要说的小炒牛肉。十几年前,我还只有六七岁的光景,曾一度的十分痴馋于牛肉这种食物,它也曾是一度我能在玩伴之间夸耀的食物。那时候的生活,大抵都是很清苦的,牛肉这东西好像奢侈了一点,平常百姓人家是吃不得的,而我由于大姨夫的缘故,一跃成为能常常品尝这种美味的“上等人家”。

大姨夫是当时农场的书记,手里掌握着百数名农场职工的工作大计,也掌控着农场里数千头奶牛的生存大计。每年的六月,大至是在芒种的前后几天,便是农场进行大屠宰的开始。晚春时分母牛产下的小牛到这个时候已经长得很有些规模了,是时候作分配了。农场里围了大概有二十个左右的牛栏了,每个牛栏里配有一头公牛和几十头的母牛。这些新生的小牛,若是母牛,一般会分到各栏喂养,若是公牛,那它的留舍就要等着专家的宣判了。所谓的专家,其实就是农场的“老牛经”常五,他在农场待了四十年了,不但养牛很有一手,且看牛的眼力也很锐,凡经他眼留下或是卖予外人的公牛一定是身强力壮的交配好手。于是那些落选的公牛则成了这场即将进行的大屠宰的牺牲品。

操刀杀牛的还是常五。以前听大姨夫说常五杀牛真是个好手,出手快,入刀准,而且能一气杀十一二头牛都不用歇息一下的。关于这个,我后来有幸亲眼目睹了这样的盛景。常五杀牛是有仪式的。起初我以为这是所有屠夫的仪式,但在很多年以后我忽然明白这也许就是常五的仪式。

屠场是很臭很脏的地方,多年来由于杀牛而淌在地上的血早已深深的嵌入了灰白色的水泥地,呈着暗暗的黑红色,并且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水泥场子的中央并排竖着两个铁的索吊,上面也是血迹混合着锈气斑斑有迹。常五解下腰上的黑皮毡子,就挨着这两个铁索吊的中间摆正,然后跪下。这时候屠场四四方方,只有五六个平方的场地,早已被场内的职工围了个水泄不通,也就在常五跪下的一刹间,所有嗡嗡的人声,一下子便沉寂了起来。除了不远处待宰的牛仍在嗷嗷作声以外,就只听见常五的嘴里喃喃着一种听不懂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是神秘且有些恐怖的,因为这种声音除了常五自己以外,谁都不能听懂。我曾经就这个事情不止一次的问过常五,“常五叔,你念的是什么咒语呀?怎么谁都听不明白?”常五通常都会沉默了半晌才咕哝一句:“也许只有牛才明白。”念完这些所谓的咒语,常五会对着前方作三四个揖。他的前方是放着的一个长条板凳,板凳上面有着他用来宰牛的尖刀,那刀大概有我当时的小臂长,刀身是黑色的,只有刃的地方才闪着一截雪色的光茫,刀柄的地方用新的白粗纱布紧紧的一层层包裹住,足足有半寸厚。刀就这样横放在板凳上,两边还摆着两个海青色的大碗,我知道一个碗里装着的清水,而另一个碗里装着的一定是很烈的烧酒。

作了揖后,常五便会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黑皮毡子,围在身上,然后他便会豪气十足的呼喝一声:“上牛!”场上的沉寂一下子便打破了,嗡嗡的声音带着喜气迅速弥漫开来。负责牵牛的通常都是几个彪形“悍妇”,她们穿着很高的胶鞋,也围着同样的黑皮毡子,然后卷起长袖,咋呼着便去牵牛。而常五会拾起板凳上的尖刀,在清水碗里点一下,然后在烧酒碗里再点一下,接着端起那碗烧酒,仰脖子以很快的速度吞下。最后一口,他必是裹含在嘴里很久,然后举起刀来,对着围观的妇女们朝着刀一口喷出去。那些女人们也必是惊呼着退让开来,嘴里犹在骂咧着:老牛经,你要死啊!而常五和旁观的男人们则会笑的前仰后合的不能抑止。

牛牵来了,那些彪形的“悍妇”便用麻绳和索吊上的铁链子娴熟的把牛捆起来,然后拉动滑轮吊了起来。那牛大概也知道情况不妙,哞叫的声音开始嘶扯开来,身体也在尽力挣扎起来,可由于四足都给紧紧的捆绑起来,所以动静不是十分的大,倒是那铁索链击打在铁杆子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哐哐”声,此时,围观的人群却开始逐渐安静了。常五拾掇了一下牛刀,在手里滚动了几下,然后步到牛的跟前,左手扶着牛头,眼睛死死的盯着,良久,右手一伸,倏的一刀扎去,一定会刺在牛颈,大概咽下一点的地方。那牛声嘶力竭的狂吼一声,然后开始更猛烈的挣扎起来。常五抽出刀,然后退开几步。那血一般不会马上就涌出来,但一经涌出便是源源不断。常五站在那边阴沉着脸看了一会儿牛在放血,然后走到另外一个架子前。通常在常五杀牛的时候,那些“悍妇”们便会把另一头牛用同样的方法捆起来吊好。这样一头牛杀好,在放血,另一头牛也就紧跟着被拖上了死刑台。而这就是我大姨夫所说的常五能不停歇的一气杀个十几头牛。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很血腥和令人胆寒。印象中总记得那时再好的天也会顿时阴沉起来,满场子都是牛凄厉的哞叫声,此起彼伏的,而流出来的血和牛吃痛拉出来的屎尿也令屠场充斥着一股臭不可闻死气。这样的场景,我在中考时的作文中曾作过如下描写:天瞬时间好像阴沉了很多,那些小牛的惨叫尖厉的击叩在人的心间,杂合着当时因为牛被放血和吃痛而流出来的屎尿,令人难免想要作呕。空气中四处便飘然着这种死气,看的人早有不忍心的散去多时,剩下的多是帮忙做下手的屠工。此时的常五,眼睛早就红了,只知道机械的将刀从这一头牛的身体里拨出,再刺入另一头牛的身体中。我的眼泪也在这样的死气中刷的流满了脸颊,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那被捆绑着的小牛眼中也流下了同样一滴浊大的泪,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常五沾血的手在不停的抖着,而刀已经卷了刃……

现在想来,那牛未必会真的流下眼泪,而那时的我其实也早已跑得远远的,手上定还捧着一大块沉甸甸的血红的牛肉,边跑边喊:“大姨夫,大姨夫,牛肉拿回家了!”每次杀牛,最早杀好的那头牛身上最好的那块肉一定是给我大姨夫的。而大姨也早就在厨房里磨好了刀,等着我将肉捧回去。

这种小公牛的肉是非常嫩的,而且因为刚杀,所以还是温热的。大姨会泡在温水中去除一下血味,待干净了后用小牛刀将肉按照丝柳横切下来,薄薄的一片片就是用来作小炒的。大姨做小炒的牛肉一般都会配上尖辣椒或是大蒜或是韭菜之类的菜蔬。首先,她会入油开火,待油热到了七分的时候,将切好的牛肉入锅快速翻炒,同时还要加入姜酒等调料。这时候那牛肉浓郁的香味便会飘然于厨房之间,再接着倒入切好的菜蔬,与牛肉一起翻炒,火是猛火,翻炒要快速均匀,这样炒出来的牛肉才会嫩而鲜香,出锅时放一点水淀粉勾芡一下,口感更糯嫩一些,滋味更好。

晚间吃饭的时候,这道菜便成了我的主攻对象,其他菜也鲜有品尝了。席间还会听大姨夫说一些“疱丁解牛”的典故或是常五杀牛的手法之类的。杀牛其实有个技巧:在牛的两角之间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地方,这就是牛的死穴,在那里只要轻轻一刀,那牛就前腿一跪,舌头一伸,一命呜呼了,但这样杀了的牛味道却会差一点。常五杀牛却从来只在咽颈部放血,这样牛挣扎嘶吼的时间长,整个活气就会随着挣扎的血液流通遍全身,那牛的肉质也就会在其临死之前更紧致,牛肉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就更好。做老师的大姨会在旁边叹息:“只是这种方法太残酷了一点。”但这些丝毫不会影响我对小炒牛肉的喜爱,呼呼啦啦的一大碟,我能尽去其七分。

可惜不久过后,我大姨夫便离开了农场,上调去了县政府,起初时还有常五每年送一两次牛肉过来,到再后来便绝了这个口,听大姨夫说是常五死了。如今大姨夫也去世几年了,虽然现在小炒牛肉已不再稀有的算是“上等人家”的口食。但无论是饭店中,还是家里自炒的,都再也达不到当年的滋味了。

很多年了,那种嫩香糯滑的小炒牛肉一直是我回忆童年的源由之一,也一直是我怀念已故长辈的必拂心尘。也许这就是平常里一直有人说的:记忆中的东西是最美好的。但是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吃过比这更有味道的小炒牛肉了。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