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非花楼的山水(二)_暮雪飞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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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非花楼的山水(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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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设垫子,邓钟跪在潮湿的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来后仔细看着画轴,不过是文人赏秋布衣垂钓的寻常写意之作,与他之前白天所见别无二样,这样的山水画总是识趣地出现在体面人家的客厅里,他在洛阳人家就见过一回。

邹渐道:“你看出什么来?”

邓钟道:“徒儿不懂品赏。还请师父点破。”

邹渐道:“这不能怪你,这是非花楼的神秘之所在。这是一把刀,借山水之形,让山水动容,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它更高贵的宝刀了。”

邓钟一脸惊讶,他发现,他面前的人,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人。屋子里的人用力挤压着屋子外的人,变得冷峻,失落,不知所言。忍不住又扫了一眼墙上的山水。

“你知道太爷爷爷叫什么名字?”

简单的提问往往隐藏着诡秘的结果,这是常识。邓钟不敢怠慢:“太爷爷单名洗,字知美。”

“不对。这不过是他来到此地后随意取的名字,太爷爷单名璞,字遂亮;江湖人称‘九矩学者’,语出《墨子公输》,‘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矩之’,自是说他机变百出,莫测深浅。”

这番话让邓钟莫名地兴奋,庄里人平日最忌讳问及往事,因此邓钟对非花楼先人的了解就非常有限,莫非师父正在打开他多年的心结。邹渐却没有往下说,目光从画轴上慢慢移开,屋子里安静得只听见烛花“哔啵哔啵”的爆裂声。突然又道:

“陈年往事,无论何时说起,都是打扰了他老人家的安宁,但今天,我却必须说,是我非花楼的男人,就得承受埋藏在这间屋子里的秘密,二十年前,师父也是在一夜间听到了你最想知道却最不该清楚的事。是时候了,邹福,你去拿来。”

“是,老爷。”邹福的声音很简短。

邓钟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只见邹福向楼梯走去,楼梯架在东墙边,一会儿,伛偻的身影出现在了楼层回廊上,走到回廊西侧转角,邹福站住了,在左侧墙上轻轻敲击三下,右手在右侧墙壁上摸索一阵,后壁传来了轧轧闷响。

画轴上方楼层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石门。在片刻之前,邓钟看到这等景象,会觉得在做梦,现在他很平静,师父的话再明白不过,他正在走近一个秘密。石门在徐徐移动,露出了黑乎乎的一方洞室,洞室就构筑在山壁之上。

洞室折而下注,邹福的身影刚消失在洞口,洞口就透出了火光,显然,洞里面备有火折。火光很快又熄灭了,老人捧了一只黑魆魆的长匣子出来,踏上回廊,背后石门自行轧轧关上,远看很难发现墙上的玄机。邓钟看得明白,这屋子经年不扫,屋子里的灰尘终将遮住石门与墙壁之间最后一丝破绽。他却不知道,便是邹渐本人,也不曾进入过洞室,更别说洞室里面的情景;在这间屋子里,起屋的主人走了,规矩还在。

3

赵氏看见三人过了月洞门,眼角便开着一朵水莲似的笑,月洞上方“缀红”两字乃是夫君邹渐的手笔,清新自然,虽然看不真切,但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便有一分流水的安适。

三人回到亭子间,桌子早已收拾干净,暗沉沉的紫檀桌上添换了一壶新酒,邹福便将铁匣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铁匣子锈迹斑斑,上面凹凸不平,看上去毫不起眼。邹渐却指着匣子道:

“钟儿,你过来看仔细了。”

看似凹凸不平的铁盖上,勒着一幅完整的秋山瘦水图,和希白楼的供奉图竟然是一模一样。匣子里会是什么?听师父刚才说就该是一把宝刀。之前他可是从没听师父提起宝刀的事。抬头见赵氏坐在桌子那边,微笑着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你有些紧张,当年我也一样,面对匣子里面的宝刀,谁都不能或失敬畏之心。”

邓钟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慌乱。

邹渐并没有立即开启匣子,手重重的搭在上面,一种莫名的失落从他眼里往外渗漏着,仿佛刹那间失去了开启的勇气。终于苦笑道:

“夫人,它可把我害苦了。”

赵氏似乎早就料到这句话,宁静地道:“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平静生活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是满足,对待男人,则意味着过去和死亡,江湖险恶四个字对一个习武人来说,是热血沸腾,将刀光剑影当作文章的起承转合,宽猛相济,大起大落,追求生命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夫君就是这样的男人。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别人都觉得应该如此,你何不剑走偏锋,学人家‘壶中自有天地’。爷爷留下了话,那是祖训,遵循祖训,尽的是孝道,何况你守护的是一个秘密,你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难道你不觉得要守住这等秘密,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百里挑一,也未必有你这一个。你看咱们院子里的树,它只管长大,从不考虑将来长成什么样,这就是充实。我倒是感激咱们的宝刀,是它促成了你我的姻缘。”

一番话不亚于一阵凉风,邹渐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便从匣子上移开右手,对着赵氏微微作揖,“刚才我失态了。夫人,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没有这东西做镇庄之物,说不定哪一天整座庄院轻飘飘地飞走了。”心境一开,举止便从容了,转头对邓钟道,“钟儿,从你太爷爷修建庄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我祖孙三代就守着这么一座庄院过日子,跑得最远不过前面这座镇甸,熟悉不过方圆十里的风物,你道为什么?因为要守着这口宝刀。我非花楼的人便是护刀的人。”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赵氏长舒了一口气。

许多话还是头一回听到,邓钟仔细地听着。

邹渐已是心驰神远,过了好一会才道:“然者刀子里的秘密,也许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它了。过了今晚,你还要象以前一样只把自己当作非花楼的主人。”

赵氏提醒道:“老爷,咱们酒也差不多了,你就给钟儿说说这最后一刀吧。”

邹渐看着江上明月,道:“我所有的本事都在这十八招刀法上,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江湖上的事,不过是道听途说,隔靴搔痒,总不比你亲历知道的真切。学武之道,唯在勤修两字,招式是肉,勤修得骨。钟儿,你在这儿几年了?”

突然听师父问起,邓钟颇感奇怪,想了想,道:“徒儿五岁那年被师父师母收养,至今过去一十三年,徒儿六岁习武,只是资质愚陋,让师父失望了。”

邹渐摇摇头。

“你九岁那年,我开始对你传授家传武学,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料,三年下来,‘邹氏十八刀’已学会了大半,我自己用了五年;后一年,你又学会了两招。现在就剩下所谓的最后一刀,过去四年,师父为何没有传习于你?”

四年来,这个疑问一直纠缠在邓钟心中,“徒儿不敢妄自猜测。”

邹渐淡淡地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最后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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