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挥之不去的溽暑,噗哧一声钻入你内心的黑暗中,跟大多数时候一样,不过一句话的出入,却让人觉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邓钟几乎无法适应院子的空旷,院子静悄悄地象岩缝间的滴水。忽然间墙角响起竹叶清凉的沙沙声,白衣女子的目光从墙外拉回到邓钟身上,轻叹一声:“你是邓镖头?”
邓钟模糊应了一声。女子说话的声音真美,在夜色的掩饰下,飘渺如回声,仿佛起自很远的地方,让人无法拒绝回答,星眸如水晕染开来,看得他遍体清凉,过了一会,邓钟才记起了似的道:“总镖头来过了,城里发生点事,成叔他们跟着走了。你放心,总镖头的眼睛盯在这儿。”
那女子松了一口气:“这两天镖局里都在传扬你的事情,没想到邓镖头还如此年少。你能在这儿出现,说明你跟你成叔一样,都是怀集最信任的人。我叫段思域,你叫我段姨好了。”
名字跟人一样很陌生,能直呼总镖头名讳的人,与之关系当然非同一般,这在徐怀集的叮咛里也感觉得到。而女子一见面便将自己名字告诉了他,自然是有所托付。
果然听段思域道:“邓镖头,我有事麻烦与你。”
一句话让邓钟松弛的心又提了起来:“段姨有所吩咐,便请直说,邓某绝不推辞。”
段思域道:“这事怀集还不知道,长青帮的朋友也不知道。你先跟我来。”话未说完,身影已动,月色下白衣飘飘,踏着碎步往厢房那边走。
一个伛偻的身影站在小弄里,看见两人过来,便点亮了灯笼。老头在前引路,在转折处停下来,推开旁边一扇门先行进去。在这冷冷戚戚的深院大宅里,这是最好的肃客之道。
这是一间临时准备的卧室,屋子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菊花香味。桌上花瓶里的菊花虽然平淡无奇,却让人心里踏实。烛光映照下,床前左侧的那只大箱子格外显目。大箱子用料做法都相当考究,一眼便知出自大户人家,箱口铜锁黯淡无光,自是年代长久。
段思域摸出钥匙,却往门口回望一眼,门外巷子里黑漆漆的一无所见。老头知趣地出退到门口,“呀”地带上门走了。段思域这才俯下身去,生怕弄出响声似的小心打开锁,随即翻上了盖子,邓钟往里一看,顿时愣住了。
箱子里一片安宁,锦被裹住了少女的半个身子,脸色苍白,睡眠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串硕大的珍珠挽住了一头青丝,烛光下分外夺目。段思域纤手轻舒,将少女抱到床上,竟然毫不费力,拉过锦被盖好,少女气息平和,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了,便转身走到门口:“让她再睡一会吧。有劳邓镖头先守着她。”却被邓钟拦住了。
邓钟道:“段姨去哪里?”
段思域道:“我去院子里走走。”
邓钟道:“段姨要我守着这位姑娘,你就不能走出这间屋子。总镖头过来时,有所叮嘱,我答应过他。”
段思域的笑就像微风从脸上拂过,回头看昏睡的少女:“她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将她带走,她才需要你好生照顾。你也答应过帮我忙的。”
邓钟道:“我刚才听段姨说起,此事总镖头并不知情。”
“怀集没有看错人。”段思域点点头,“怀集的对头在追杀她,这里是他的地盘,任何闪失都有他的过错,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我去去就回。”轻轻地拉开门出去。
邓钟站在门口,眼睛不知不觉又转到了少女脸上,忽然觉得这张脸曾在哪儿遇见过,在哪一条街上,或在哪一座楼前,抑或就在某次说话的间隙,他想不起了。人生总有那么多次的相遇,是落在记忆之外的,偶尔拾起时,岁月已经老去。你那天莫名地啜泣,正是为了这一段落在记忆之外的相遇。
屋子里的安静象疲倦袭临,这在非花楼是常有的事,其时他便勒住自己奔腾的思绪,盘腿坐在席上,按照内功口诀练功。这时他却听到了屋外的风声,少女的身子象是动了一下,“当”的一声,从床上掉下一件东西。那是一把青色的匕首,拣起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刀鞘上刻着“五者阙一,不成其行”的篆文,与紫菊花上文字略无二致,只是下面留有落款:青鹿。莫非这少女便是紫菊花的主人?
邓钟似乎不愿轻易触动这段秘密,将匕首放在床头,便退到门前。段思域已回到了巷子里,看上去一脸疲惫,心神不宁。邓钟道:“段姨还是在屋子里歇着吧,晚上未必有事。”
段思域径直走到床前,看到少女没醒,就在床沿坐下:“庄院地处偏僻,人家真要找上门来,也要活动一番心思。只是四面环水,一旦被围住了,咱们很难再出去,我看那边有条船,到时候或者用得上。”
女人的心思真细。邓钟笑道:“到时候,总镖头他们会赶过来。”
段思域吁了一口气:“城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几件事情纠缠一块,杀人无需理由,让人寸步难行。现在都三更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是担心他们那边出了大事情。”
邓钟道:“这时,他多半还脱不开身来。咱们没有消息,这未必是坏事,至少表明他对这地方很放心。”
段思域惊讶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认识。你说的没错,是我放不下他。”说着打了个哈气。
邓钟道:“你早点休息,我在外头,有事叫一声。”
忽听得一个声音轻轻道:“你们是谁?”
却是那少女在说话,双手挣扎着想支起身子,段思域急忙转身,扶那少女起来,谁知少女翻过手腕,一把扣住了段思域的“阳谷”穴。段思域惊叫一声,身子已软在一边。邓钟刚跨出一步,便被少女厉声阻止:“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