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浮着几朵白云，懒洋洋的，看着很舒服。罗红坐在旁边的草地上，脸上绯红，如同美丽的晚霞，这个时候没有晚霞，红着的只有她的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把女人比作是一朵花了，男人若是这么脸红，怕是要遭人嗤笑了。我的脸在发烧，烧得浑身发热。
“你，这是我的初吻哎！悲哀，莫名其妙地让你给夺去了，我冤不冤啊，这该上哪说理去？”罗红抓掉地上的一把杂草，朝我抛了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你说这话有多混蛋吗？”罗红站起来，背过身去，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渐而剧烈起来，像是在哭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很过意不去，罗红扭过头，脸上没有泪珠，却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意的事，眼睛里充满掩饰不住的惊恐。
“你看到什么了？”我意识到不正常，急切地问。
“人！排成直线的一队人！”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一个山谷，幽深狭长，从里面吹出薄薄的雾气，飘渺无形。天冷了，山上只有些须枯黄的杂草，整座山想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垂朽老人，张着嘴，哈出团团水气，谷口就是那老人的嘴，顺着它，可以到达山的腹中。
天上的白云不知是被风吹去了，还是被谁染上一层浓重的灰色，总之，它们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云压顶。虽然是白天，还不到中午，我却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觉，仿佛被一双大手提着，突然被甩进无边的混沌中，这让我有种失重的感觉，仿佛天地都在旋转。
“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一队人走进去，他们的步伐很奇怪，像是——”罗红紧簇眉头，终于想起该怎么形容，“像是木偶！”
此刻，我就站在谷口，雾气缭绕，染湿了我的头发，冰凉中带着透骨的寒意。山谷中吹来阵阵冷风，像是奔涌不断的溪流，一次次将我吞没，我的脚底渗上来丝丝凉意，像条蛇般顺着我的身体向上蔓延，瞬间遍及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们跟上去吧。”罗红盯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流露出恳求，最深处压抑着惊慌。以前我在面具上画人的脸相时，发现最难描画的是人的眼睛，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里面关着的是难以琢磨的心绪。为了能从眼神中捕捉到人的心理变化，我去钻研心理学，在大街上盯住一双双一闪而过的或大或小的眼睛，迅速地分析里面潜藏的情感。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许许多多的人感觉到不安全，为了保护自己，他们习惯于带上一副无形的面具，谨慎警惕地为人处事，然而不管怎么伪装，那副面具是遮不住眼睛的。罗红是个单纯的女人，简单得如同一杯纯净水，她的情绪波动更是在眼睛里一览无遗。
好奇，恐慌，责任，这些就是罗红的眼睛里包含的所有内容。她是警察，发现不妥后，她有责任探明真相，然而她首先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在面临无法预知的威胁时，她难免会有些踌躇。
我也犹豫了，心里莫名地空虚，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但是在罗红急切的目光下，我不能再踟躇：“走！一会你跟在我后面。”
“够绅士的啊，不行，咱们俩走一块，或者你跟在我后面，别忘了我是警察，我有义务保证你的生命安全。”罗红半开玩笑地说，和我并肩走着，肩膀时而碰在一起，谁也没有刻意躲闪。我的心里荡起一股暖意，罗红和我走在一起，仿佛只是在散步，这感觉将我的恐慌冲淡。然而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散步，我们身处在一个诡异的山谷，周围是飘渺的雾气，空气里充满水分，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腐烂衰败的气息。脚下山路崎岖，我和罗红小心翼翼地走着，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前方，那里走着一队人，他们连成一条线，像一排木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半个身影，这让我有些放松，又像有根弹簧拉扯着我的神经，让我时不时地紧张。
放松是因为我还没看到那诡异的一幕，或许只是罗红看错了；紧张是因为如果那些人真的存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在我们身旁出现。
“咦——”
一个比烟雾还要飘渺的声音悠悠传来，语调悲切而凄厉，那是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如泣如诉，若断若续。空旷的山谷中，声音回响着，我的心紧了一下，全身紧绷着，难以抑制的伤感从心头涌起，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冒了个泡，“啪”，水泡涨到一定程度，破裂了。我的眼睛发酸，有股要流泪的冲动。这声音响在我的耳畔，却又恍若来自遥远的地方。
“萨满！”闷雷似的的声音破空响起，浑厚雄壮，前面的雾气涌来，又忽地退去，如同潮涨潮落。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群男人在吼叫，在狂野地叫喊，这声音足以撕裂喉咙，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既而感觉到莫名的亢奋。一阵紧促的鼓声响起，像是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的身体随着心跳猛烈地抖动着。山谷两旁的石块将声音数倍地折射回来，我的四周全被声音笼罩着，如同被潮水淹没一般，嗓子里涌上一股酸水，苦涩难忍。一如那个黑色的午后，一如那冰凉的海水。
那个午后，阳光依旧明媚，空气里还有花香的味道。大街上人来人往，商人们殷勤地招揽着生意，兜售他们手里的货物，一根油条或是一栋楼。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失恋了，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浮现，就会有潮水般的伤感灌入体内，我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挤压，有种要被撑破的感觉。我坐车到海边，脱下鞋子扔进海里，看着它们漂远，被潮水拍打着。沙子塞满我的脚丫，海水覆没我的脚腕。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我拿它跟我心中的悲伤作比较，海虽大，终有边，刺伤的心灵，找不到彼岸。我赢了，却泪流满面。不远处的沙滩上，几对情侣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时地传来欢声笑语。这声音让我绝望，我失恋了。海水幽蓝，向我发出低沉的呼唤。很快，海水淹没我的头顶，眼里进了海水，混着泪水，涩涩的，很难受。最后一口气呼出，我的脑子开始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喉咙干得发紧，胃一阵阵地抽搐，我想叫喊，嘴里灌进一股海水，几乎要把我呛晕过去。我奋力地挣扎，终于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