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门外退去，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他。路辰已经看到了我，挥手打招呼：“进来吧，看看我的工艺品。”
路辰所说的工艺品就是那些由残肢组成的躯干，他的话尽管听起来不太舒服，却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如果他还心存忌讳，那他根本就无法继续下去。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工作间，东西放置得杂乱，可每当他需要某一件工具的时候总是随手就能找到，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手边。
我摇了摇头，路辰实在是个工作起来不管不顾的人，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根油条和一杯豆浆，真怀疑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怎么能吃得下。路辰毫不在意，拿起一根油条放在嘴里，冲我笑着说：“要不要来一根，有点凉了，但还能吃。”
“不用了，你自便吧。”我连忙推辞，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气息，腐烂的尸骨摆在眼前，我想都不敢想要吃进去那些焦黄的油条和粘成糊状的豆浆。
路辰笑笑：“你的工作做好了吗？”
我点点头：“我想是这样。”
路辰翘起大拇指，一口将剩下的半根油条吞下，含糊不清地说：“太棒了！带我去看看，我要去欣赏艺术家的杰作。”
路辰迫不及待地掀开那块布，像是客人散去后急着要揭开盖头的新郎。他背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到他在颤抖，那块布掉在地上，如同飘离枝头的落叶。路辰的肩膀上下起伏，我感觉到他在哽咽，再回首时已经面色苍白，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放荡不羁。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团雾气，似是曾经哭过的痕迹。
他向我要了根烟，大口大口地吸进嘴里而后缓缓地吐出，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想不到他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好象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他，仿佛他之前的不羁只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脆弱，然而我很明白，他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他之前的不羁和现在的感伤都是自然的流露。
路辰在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而后盘腿坐在地上，如同一个丢失了东西在路边伤心的小男孩，是那么的无助，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时不时地朝着头颅望一眼，每看一眼都似乎抽取掉他极大的力气，他一点一点地虚脱，如一个恹恹的病人。烟一点点燃着，几乎要烧到他的手，他竟浑然不觉，直到手上烫起一个血泡，他才如梦初醒，猛地将烟头甩掉，脸因疼痛而扭曲着。
“路辰，你没事吧？”我心中有疑惑，但最多的还是关切。
路辰突然变得像一只发狂的狮子，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牙关紧咬着：“哪个混蛋这么心狠手辣，竟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他的反应跟以前截然不同，他曾经那么坦然看待死亡，现在他却几乎丧失了理智。
“找出凶手是警察的事，你是个法医，完成你的工作就可以了。”我看了他一眼，“路辰，你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到底因为什么事？”
路辰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哪有？青阁，你确定是这张脸吗，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想跟他解释，却无从谈起，只好谦然地笑了笑。
路辰不再追究：“你知道吗，我刚看到这头颅时，它简直就是个模型，可如今它有一张逼真的脸，可却没有生命的记号，这真的很令人震撼。这个透头颅我要拿去参考一下，有了这以后，我想第二具尸体的尸身修复也能很快接近尾声了。”
我点点头，帮着他把头颅收起。路辰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微微发抖，走到门口时突然被门撞了一下，他紧紧地护着，手擦破了皮，那头颅却是丝毫没有受到损伤。我看着他走到门外，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乱了，感觉路辰今天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你好，请问一下梁宾的办公室是哪一间？”我拦着一个步履匆匆的警察。
“哦，你找梁队是吧？上了二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梁宾正坐在桌子上，他满脸怒容，下面坐着的警员们垂着脑袋，聆听他的训斥，我看得出，梁宾确实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会眉毛拧在一起，成“八”字型，嘴角上仰着，鼻子一颤一颤的。我发现了罗红，她坐在后排，正无所事事地揉捏着衣角。罗红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我，吐着舌头一笑，指了指梁宾，做了个怪兽的脸型，手在脖子上一划，表示自刎。我冲他一笑，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