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沉默良久，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喜欢竹，所以冷宫在竹园，湘妃喜欢芙蓉，所以蓉苑就成了她名实意义上的冷宫，皇上还算是体谅我们的。”苏皇后有些自嘲地说道。
“……”落红照旧沉默，不错，以皇上至今不曾踏入蓉苑的做法来说，蓉苑的确也是事实上的冷宫了，可是……为什么？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纳闷我为什么会如此正大光明地去毒杀湘妃肚中的孩子，纳闷湘妃明知道那炖品有诈，依然默默地将她吃了下去，纳闷皇上为什么漠视了这样的疑点？”苏皇后闭着眼睛，轻轻地问道。
“皇后娘娘，我见过那盅炖品，下药的人仿佛是唯恐药量不足，下得十分的多，就算湘妃娘娘不知道里面放得是红花，也该是会闻到麝香的味道，可为什么……”落红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苏皇后，其实在她看见苏皇后的那一刻，她约略有些明白了些什么，但她终究不愿意去相信，除非得到完全的肯定解释。
“药的确是我下的！”苏皇后轻轻一笑，“你所谓的那个下药的人的确是我，但是杀死那个龙子的人，却不是我，就如你所说的，那盅炖品中的古怪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应该明白，但是湘妃她却喝了，她自愿地喝了，所以……杀死她腹中孩子的，是她自己。”
落红看着苏皇后，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依然不明白：“可是……为什么？一个母亲不是该誓死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吗？那不是一个生为母亲的女子该有的天性吗？”是的，这就是她的不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湘妃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如果说觞帝是为了朝堂上力量的制衡，那么湘妃又是为了什么？她明明看到了湘妃眼中对于孩子的期待，为什么才转眼，湘妃就要杀了那孩子了呢？
“红儿！”苏皇后静静地看着落红，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红儿，并不是所有的人，如同你一样，身处在权利的中心，依旧依旧可以保持所谓的仁慈和良善。也不是所有的人如同你一样，明知道皇上要杀自己，却不用担心自己死于皇上之手，因为皇上根本没有杀了你的能力。红儿，我们不是你，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神明的保护，没有百姓的信仰，也没有预言的支持。”
“娘娘……”
“红儿！”苏皇后挥手阻止落红继续说下去，却是自顾自地又说道，“红儿，你很聪明，从来都很聪明，这原本太后就曾告诉过我，可看看你在宫中庸庸碌碌的五年，我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些，但是只近些日子的风风雨雨，我便知道，你的确很聪明。你看似碌碌无为，却将一切的退路都看得明明白白。皇上要杀你，你心里明白，却从不曾多言一语。你只是借着朝堂上的争斗，算计好了皇上的策略，一步一步将皇上逼上了杀你不得的道路。”苏皇后转而看着落红，继续说道，“红儿，你很聪明，你清楚的知道皇上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又忌惮什么，你清楚知道你能给什么，不能给什么，你甚至比任何人都明白远在边塞的纳兰明镜在觞都的影响，所以，你很好的利用了皇上的忌惮，从设计拒绝太子殿下的探视，到出现在储绣宫时的惊人之语冒险试探皇上的底线，你一步步让皇上开始关注起你，然后，你借着皇上想要一把借由暗势力杀掉你的野心，让皇上放你出宫，如愿得到了乞天的机会，接着又以乞天成败双刃的结果，和皇上用性命赌了一把，败则亡，胜则生，你一次次将皇上逼上了如今杀你不得的道路。红儿，直到那日你笄礼的那一刻，直到皇上赐字青鸾的那一刻，知道帝王许你如此祝福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你的确很聪明。”
落红微微苦笑，是聪明吗？不过是人的一种求生的本能而已。
“可是红儿，不是所有人有你那般用性命豪赌的勇气，也不是所有人如你一般聪明的看清一切事情。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让帝王因忌惮而杀不得的资本的。皇上要杀我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苏皇后微微苦笑，“你不是问湘妃为什么愿意自己亲手杀了腹中骨肉的原因吗？我告诉你，因为她想活，因为她想救。”
“……”落红不言，看着这位昔日的帝后。
“你该知道吧，一旦湘妃此举得男，朝堂上的局势会如何的变化？！”苏皇后问落红道。
“是的，我知道！”落红回道。
“你认为以皇上今日的情形，会让人威胁到太子的平稳继承吗？”苏皇后似是不在意地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竹子旁。
“不，不会！”落红沉声答道，因为如今的她已然清楚那觞帝的身体状况，他命活不到小皇子长大，所以他不会让小皇子成为太子登基的羁绊，如同尔冬哥哥一般。
“你认为如果湘妃一举得男，那些湘妃母家的人，会支持小皇子吗？”苏皇后问道。
“……”落红沉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回答。
“你知道了对吗？湘妃扼杀那个胎儿，不过是为了保全他家族的太平，否则你以为，眼下湘妃的母家不会像令一个宛妃的母家吗？
“可是……未必是男孩啊！”落红低声的挣扎，虽然她已然知道结果，但是一想到一个无辜的孩子成了权势争斗的筹码，或者是算计的棋子，她依然不愿意接受，孩子……为什么？如她一般渴望孩子的人，得不到孩子，而他们拥有孩子的人，为什么他们要杀了那孩子？
“无论男女不是吗？你以为皇上一直小心翼翼久未让妃嫔有身孕，为什么要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让湘妃怀孕了？真因为不小心？”顿了顿，看着落红，似是意外地说道，“红儿，我从不知道你如此天真！”
是的，是的，她知道，她知道！落红在心里呐喊着，她知道，那孩子，不过是觞帝进一步铲除后宫势力的棋子而已，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那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有出世的那一天，她只是……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有人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为权利的棋子而已。
“那您呢？您又是为什么？如果说湘妃此举是为了保下自家家族人的命，根本不需要您来演这出戏的啊，她尽可以不小心让那个孩子不保啊，您又是为什么……”落红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深深呼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心绪，落红看着那个昔日的帝后，她又是为什么？
“我吗？”苏皇后看着墨绿失了生气的竹子，良久，才回答道，“我没告诉过你吗？他要废后，而我只是找一个借口给他而已，谁让我……爱他呢？”
“就因为您爱他，您就想要整个苏家，甚至是大皇子都为您的爱做陪葬吗？”
“皇上惩罚苏家的人了吗？”她似乎有些意外地问道。
“不……没有，皇上没有追究……”
“是呀……没有追究，我还以为他会开恩，放过苏家呢，他终究不肯啊！苏家……曾经太显赫了，是他心中良久的疼痛呢！”
落红沉默了，是呀，这次如果真处罚了苏家和李尔冬，那才是放过了苏家，毕竟眼下的事情充其量不过是废黜了苏家的权势，却并不会要他们的命，可往后呢？可能皇上会设另一个暗桩要了他们的命吧。
“你怪他吗？”不知为何，落红轻轻地问道。
“我该怪他吗？”苏皇后有些奇怪地看着落红，“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天，我明白，明白苏家在他心中的疼痛，我明白苏家的存在之于他的耻辱，不，我爱他，所以我明白他的做法，哪怕有一天他杀尽苏家所有的人，我都不会怪他，他是帝王，不是他无情，而是他必须无情，无情只为天下。只是要我面对家族的败落，我毕竟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让我如何面对呢？如此，眼下的冷宫也是不错的。”
“就因为您爱他，所以您愿意忘记他加诸在您身上所有的痛，并且不恨他？”
“有人和我说仇恨是狂爱的遗腹子，我怎么会不恨他呢？可我，终究逃不开爱他的命。逃不开的……”苏皇后微微一笑，末了问道，“红儿，你爱过吗？如果有一天你也狂爱上一个男子，也许，你就能理解我今日所言。”顿了顿，又说道，“红儿，有时候我总觉着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如同一个神明，站得远远的，看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演着属于我们的戏，却从来都是小心的，不让红尘和你有所牵连，可今天的你，却让我相信你是人而不是神，你终究也将成为我们的一员。”话毕，却不再看她，走入房内，将门轻轻掩上，只留她在园中，与冷风和青竹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