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失意的笑,笑你的预言验证了――某一天你跟你的妻子开玩笑,你说你的妻子是笨蛋,你妻子说你是坏蛋,你接话说照这逻辑下去,要是我们有儿子的话,儿子一定是混蛋,这不,应证了,语出常态。
记忆中,我的父亲,你是那么伟岸,穿一生笔挺有型的中山装,胸兜里别上一只英雄牌钢笔,要知道,这种形象在当时80年代,在你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偏壤的小山沟里,在我的眼里,那是多么的一种外观荣耀。这种形象,给了我无穷、无尽、无际的尊敬。你那时是多么的一种幸福感。
要是这种形象能持续永远,那是多么另你高傲。永远有多远?未可知,但却是看得见的,曾经几时有所改变?亦或是几时改变了,你也不知。
曾记否,恰同学少年,据说你的脸旁就出现了有型的线,从鼻的两翼,展向嘴角。据说,那条线叫苦命线。果然,在你年少时,你的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为啥?不为别的,在那段土地改革大背景下,父亲为了要得到一个党员称号,由于你母亲的成分是地主,瞬间,就构成了你父亲成为党员的拌脚石,离婚了。是你父亲不负责任吗?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弃妻儿而不顾。非也,你父亲离婚后的要求是要你跟他过,但你父亲膝下还有一长子,你的这位哥哥和你半边亲――不是你亲身母亲所生――但你父亲还是希望你和他过,而你母亲呢,孤寡人一个,唯一要求的同样是要你和她一起过。那么,打官司吧,结果,母亲给了你成长的环境,独自一人把你拉扯大。
你的父亲和你母亲离婚了,父亲又结婚了,在另一个街上。当然,他也如愿已偿地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党内一分子,那年你六岁。
知道吗,你母亲的命有多苦,由于是地主成分,成了当时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因为你外公是地主,是这个地方的一霸,被欺负过的平民百姓如今翻身了,多年来的苦无处发泄,全由你母亲来背负。想想,在你年少时,母亲孤独一生带你成长,还要接受人民群众的教化,外患内忧,日子的苦,由你去说。
可是,你的母亲并没有被这些变故压跨,一边扶持你读书,一边为她父亲赎罪,在一个茅屋里渡过以泪洗面的夜晚,第二天来临时,为了生存和想你在外面不戴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地主后裔头衔,便去求得村支书的庇护。显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掺茶,倒水,煮饭,碾米(用石磨一勺一勺地碾),洗衣服,倒夜壶等,为村支书做了长工,不计报酬,任其呼之来唤之去的。
行了,村支书总算“知恩图报”,你在外面不受欺负了,但却苦了你母亲,当你略长大一些,上乡里的初中了,路过一条小河,由于地处偏僻,穷,没有一座可以通过河岸的桥,河床上只有胡乱堆砌起来的石头,仅以资渡河。有一天在你回家时,发大水了,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小鸟低唱,依然隐约有人低啸,依然是那小溪哗哗哗地流入远方人家,所以你依然是多么平常地走在河蹬上,走着走着,就走向了河中心,就像连夜驾车司机那样,开着开着就把一车人从容地带去了悬崖边,也不说一声,也不预警一下,你就从容地走向了河中心……
醒来时你躺在草丛里,睁眼第一想到的是为什么你去河中心是那么的从容,有踏雪无痕般轻盈,继而想到的是一个白发老人飘然来到河中心,像老鹰捉小鸡似的直接把你提上岸来了。是胡想?是梦想?是真的?谁知道。
后来你发誓要找到这位白发老者,一定要报恩。于是,你曾多少时候站在河边守侯,想象再出现奇迹――但始终没有出现――原来,奇迹只会在那些毫无办法的人心里融生、滋长。而你此时并没有牵扯到。
从那以后,你倒是从一个懵懂顽童的心里融生、滋长了你母亲做事情的很多可议之处。当然,用物理学的角度讲,这种不顺眼折射出来的,便是那村支书呼你母亲的口气:“快点,今天我没有米了,夜壶也满了,你死到哪儿去了,做事慢吞吞、要死不活的样子……”
母亲老了,咳嗽声越来越响了,村支书越来越凶了,家里越来越没有钱了,茅屋越来越漏水了……你越来越沉默了。
该立志了吗?是的,该立志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时值1966年。这是知识分子的事,生在穷山沟里,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你无关,也牵扯不到,倒是你自己开始革自己的命了。
放弃学业也是一种立志,剩下半年初中与你无缘,你从此也就没有见过初中毕业证长什么样子。
你对你母亲说起这事,试可知,你却说错了一句话,你说:母亲,我不读书了,我读书很笨,老师要开除我,我想我还不如不去了,免得丢了面子。
母亲听了,一巴掌探过你的脸,哭说:“不争气的东西”结果,你母亲从此卧病不起。
有一天你的学校来信说:你的保送名额下来了,可以直接去上中专了。你听了以后,没有说话,眼望着那很远很远的大山,那悠远悠远的大山。是看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吗,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
母亲这面红旗倒了,你接过她手中的红旗,便开始完成你母亲的愿望,母亲说:找个地方造房子,接媳妇用。你马上答应了,于是你请了三个人,和你从小身单力薄的身体抬石头修房子,你憋足了劲,用杠子抬石头,抬石头,抬石头,抬了三下,起不来,一口鲜血从你口中溢出……
后来房子是建好了,但你却没有选好地址,在人家屋门口修的,结果,你的房子阻碍了人家的风水,得弃之,否则,人家的香火就断送在你的手里。
是呀,弃之,不就是从头来过吗,可是,你那身单力薄的身体担负得起那么大的石头吗?
可是,不弃不行,担不起也得担,从来就从来呗。
一座房子又从地起,只不过,被群众孤立了,而你却因祸得福,青山绿水,绿荫绕梁,小草青得逼你的眼,绿叶亮得照你的堂,在无牵绊中肆意成长了。
是呀,房子有了,该娶媳妇了。大花轿上坐着你的妻子,你容光焕发,捧着你的妻子眉开眼笑,放声有度,你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对你说了一句话,说:“你都还没叫人家老婆呢,人家外面的人都叫妻子为老婆,叫都不叫一声,就想亲人家呀,”
你这一听,差点笑晕过去了,这样开明而聪慧的妻子,多好,这样的妻子多好!所以你又立誓说一辈子为了这个家甘劳情愿,要守护这个家,于是,你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干活,挣工分,虽然体弱力气小,但做事勤快可以可以弥补很多缺陷。工分难赚,但心情是愉快的,这样挣工分也不觉得累,时时想着你的妻子,也还是甜的。
好了,日子好了,女儿也呱呱坠地了,幸福得快要合不上嘴了。
当然,喜事连连,你父亲在国营单位里工作,也到退休年龄了,就该考虑考虑谁去接班的问题了,于是,你同父异母的三胞兄弟姐妹,接班像选秀似的,开始垂涎这个职位了,免不了你争我夺。要知道,那个80年代的国家职务员,在乡村是多么的一种荣耀,永远是一种摆脱贫困的好途径,致富的好帮手。但你父亲本身私心偏重,位置早就为你而留,在单位人事部的人来应试时,结果,你比你的兄弟姐妹都聪明,你也就被选上了。当然,骂名又来了,最有理由骂的,是说你父亲偏心,因为,越小的区域人群中,关系也就越能起到一种作用,即便是多一点能力也还是可以被抹杀的,你父亲的偏心做了你骂名的奠基石,你背定了。
就这样,你背着骂名光荣上岗了,从此,你又失去了一部分亲情。
这种现象,是适者生存的道理吗,还是自私心是人类永恒的本性?
从此以后,你的生活现状有了一定的改善,邻里五舍不再对你那么势利了,以前俯视你的人都变得仰视你了,见了你美言未启笑先迎了,生活也渐渐宽余了,手里也有存款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可以支柱一些了。
这样一变就变到了80年代了,于是,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心也就萌芽了,原因简单,生在农村,多子多福,不受欺,国家计划生育的宏观调空思想概念暂时都敲不开山沟沟人民的思想心扉,为了躲避计划生育,躲避生第二胎就有国家职务员下放的危险。但你还是要这么做,你的妻子一路躲避强行结扎(今意为流产),想尽办法拿别人出生的孩子做掩护。实在躲避不了了,最后只有走险棋了。在大年过后8天里一个夜晚回家了,你说,要是不成功,就说明注定不该有这个孩子。结果,就在那风雨交加、夜黑天低的夜晚,在回家的路上,在你妻子肚子一阵疼痛中,我福大命大,提前增大了在阳间的岁数,出世了,时值1982年,改革开放已经n年了。
我出世了,世上又多了一位男性,一位去挤兑其他男人身边的女人的男人。据说,我出世时没有脐带,以为会是天生的破伤风。居然我出奇的好身体,健康成长。当然,你当时也不曾想过当今男女对数绝对不平衡的概念,仍然把重男轻女的法宝压在我身上,以至捧着我就往你的脸上贴了一个满满的初吻,硬是想把我捧成明星似的。在周岁抓阄,说是能抓出个未来,突现个子丑寅卯来,结果,另你失望,没有抓到钱、笔、书、糖等,却抓了一把鼻涕向你脸上抹。我脚一踩虚了,扑到在你的身上,哇的一声,大把的口水满口而出。我一惊诧,于是,鼻涕,口水,泪水全方位倾泄,仿佛士兵集中整顿,从四面八方汇集在操场集合。一时多少亲朋好友无不失望,猜得出,此时的思想有:嘲讽,讥笑,惋惜,高兴,幸灾乐祸,不以为然,无动于衷……其实,他们表现得很正确,这些都得到了应验。在我两岁时还不能说话,你苦口苦心地想听到我叫你一声爸爸,你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心全意的营造氛围让我叫你一声爸爸,结果,我一张口,一嘴的口水满溢出来,还傻傻的地笑。而后你转身背手而去――你的背有些驼了――此时改革开放n年了。
此时期的你,再怎么讲也是开过会的,进过城的,吃过香的,喝个辣的,起码写个文书作个证明是连手都不抖一下就完了,一村之望的殊荣,你还是戴得稳的。那个时候,你的中山装是笔挺笔挺的,胸前的英雄牌钢笔是锃亮锃亮的,手腕上的机械表是一针一针走得叮当叮当响的,只是脚上差了一点,因为你每天要走15里路去上班,而后又回,皮鞋上了档次,一用力,就坏了,不耐用,且消费不起。
这时候的我,虽智商发育晚了,可看见你这种潇洒的表态,足以在我有限的智商里刻下一刀,留下一笔的。是否是因为我看见像你这样打扮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记忆犹新。
这个时候就是你最得意,最有形的时候,仿佛是你生活抛物线的最大值。此时,你的形象是给被人看的吗,是你本身引以为傲会滋长你的虚荣心吗?
你看见我在完成作业,你是知道的,我的语文不知道为什么出奇的好,语文常时间是一个一后面两个蛋,数学意想不到的坏,常时间是一个蛋,倒没有在这个蛋前面多一根筷子或是再加一个蛋。造成这种原因,你怪你的遗传基因不对:老子是财务会计,数学棒,儿子混蛋,跟老子作对,唱反调。你突然失意的笑,笑你的预言验证了――某一天你跟你的妻子开玩笑,你说你的妻子是笨蛋,你妻子说你是坏蛋,你接话说照这逻辑下去,要是我们有儿子的话,儿子一定是混蛋,这不,应证了,语出常态。
但是,自始至终,你没有怨恨过我,只是隐约感到有些失望,更甚者是我的现象多多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
但是你是开心的,从不掩饰你的对家的爱之心切。
有一天,你单位上级来通知,要求你到县里去任财务会计,听后你大发雷霆,硬是几经三番地拒绝上任:我是非农业人口,而我妻子是农业人口,我去了,家里怎么办?最后惹火了领导:前程不要你要家,你是国家职务员,是属于国家的人了,一生将效忠于国家,国家与你的家,孰轻,孰重?
――无言以对。
最终的结果是,处于人情和国情的考虑,干一年再说。
一年以后的结果是,你的申请得到了批复,回家乡来了。此时改革开放已经n年了。
改革开放已经n年了,沿海和中央在教育同志们说:同志们,我们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由先富起来的的同志带动还没有富起来的同志,提高人民的思想觉悟和生活水平,最终使整个社会和谐发展。所以我们鼓励一部分在家里的剩余劳动力到沿海去发展,赶快行动,否则,没机会了。”
这种口号,估计跟农村结婚时服务帮忙的人口里念的一样:亲朋好友没有坐席(吃喜宴)的赶快坐哟,这一轮坐了就不开席了。
听了这句请客令,于是剩余的一部分有志向的有些胆怯的在彷徨观望的年轻人看见前面出去取经的人初见成效,也便壮了壮胆,鼓了鼓腰包麻布口袋掏金去了,于是,整个村庄只剩下孤寰、老延残啜的人了,整个一个“空村计”。生命在此时出现了断层现象:有老的,小的,弱的,病的,中间没有了年轻人,于是,老年人的保守和孩子的无知,便使一部分地区和人畸形发展了。
嘹亮的号角吹响了,并非所有的人都趋之若骛:万一是国家的一时兴起呢,万一国家宏观调控失策呢?还是留守在家里吧,比方说你,更何况,你爱家,你在职,且在单位里游刃有余,所以,这样的号角并没有冲破你的防线,只是某些欲望也许不能满足罢了。
某年某月某日,你踏着泥泞的乡村小路走向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家里,说你母亲病重了,能否请其刚淘金回来的儿子帮忙抬到县城里去看病,他便问:“多少钱?”
你愣了,他的父亲不以为然。乡里乡亲的,从来帮忙没有要过一分钱打点这些。且听他说:人家外面做事都是讲钱的,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事,也是要给钱的,亲爷舅子都不认帐。你和我爸是好朋友,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吧,对不?哎,我也觉得我们这里的人思想太落后了,难怪发不起财,你看我出去见识多了,钱虽然也挣了不少,但那也是我的劳动所得。回来也不习惯了,浑身不自在,走一点路,难得其平。你看我在外面的时候,那个地方村村通水泥路,家家有轿车接送,我回来真不习惯,受不了,过两天就出去了,再不回来了……
听说你当时听不下去了,对这种丢了祖宗忘了娘的势利小人讲了一个《太贪的人走不回来》的故事:有一个财主请一个地主去他家吃饭,地主为了感谢他的款待,就跟财主说,叫财主从他的地里走,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只要他走过的地方,以后都是属于他的。于是,地主很高兴,听后马上就去做这件事儿了,结果地主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见财主回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来!
你把这个故事讲完以后你就弹起身走了。回来想呀,想呀,总想不过外面就那么好,好得连人的本性都给丢失不见了,你想到了革命年代,要是那个时候恐怕成叛徒、当汉奸会成一种时尚。
直到很多人回来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表现的时候你还没有想通,当然,你的想不通也是有传染性的,你的那位朋友的儿子也传染上了,他也想不通,说:“你一村之望,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思想保守,格守自尊,连面子都不给他甩手就走,得罪他了。这种得罪年轻人的心,便连带得罪了其父母。看来的确是乡村的路不比城市里的路来得通畅,走起路来也不会难得其平。
继而,对于乡村里其他淘金回来的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并没有带动全村人的生活有多大改善,倒是多了些外面的规矩和利益的熏心,使得全村人乃至四川某些地方的人越来越隔离,人心向背了。利字当头一刀,切断了仅有的淳朴和厚道,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提及不相为谋的话题,仿佛一条乌黑乌黑的小狗走在主人面前,当主人用棍子一恍,它便不经意的回牟一瞥,眼仁里透出一点白来,不削一顾的向前走了。要托人帮忙做个什么的,钱字当头起,少则不允,哪还有什么白忙活的现象了。
想不通又咋的,今天下三分,一分为老者,一分为幼者,一分为年轻人的天地,现在周边的年轻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以前地球是方的还是圆的才搞清楚,现代的年轻人连广州、深圳哪个角落有几根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时代落伍的长者,即使吹牛你也能像年轻人那样吹出个所以然来吗?
于是你也停止了脚步,静观其变,这一变,就变得物是人非了。
首先,你的母亲去世了,继而,你父亲也要求回到他的老家来,就是你住的家乡,说,人之将死,遗愿希望当儿子的能满足他。
这是当然,于是你开始动用你的积蓄来打点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