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缓缓驶动，众人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又是跪拜，又是欢呼祝祷，队伍拉了长长的几里路。吕产骑在马上，不得不频频回头挥手，大声劝众人回去。连妻子都不时掀开马车的后帘，朝人们微笑礼谢。妇人们容易动感情，觉得亲热，都大着胆子追近去，一边含着泪伸手争相去摸摸她的手，一边互相悄悄嘀咕着：“相国夫人怎么恁地俊俏……又和善喜人儿的……大福大贵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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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车队已经过了函谷关和霸上，再过一个多时辰便可到达长安。这段路是帝国的主干道，宽阔的黄土直路，夯得甚是平整。马车轻快地小步奔跑着，非常平稳。
吕产在马上思索着将来的河道监督和维修事务，突然妻子掀起马车的侧帘，轻唤他道：“产哥。”
吕产策马来到车窗前，与马车并肩而行。妻子指指上面道：“你看天空。”
吕产抬起头来，满天星斗，光芒灿烂，一条宽茫温柔的银河横贯天际――他一时间目眩神迷，觉得那无数星辰，就是无数个正在活蹦乱跳的雪白孩儿，发着银闪闪的光，布满在整个夜空中自由嬉戏，尖笑着俯视一切山河湖海，还有下面――人间――这条细如丝线的郊野大道上，正在缓缓前行归家的马上的他，车中的她。
妻子仰望着，出神地道：“你记得上次我们两个一起在郊外看星星，是什么时候么？”
他道：“十三岁，冬天。”
妻子笑道：“是啊。一转眼这么多年了。那时你虽然一样严肃单调，但好歹不像现在，这么忙得没空陪我……”吕产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看妻子。
她依然望着夜空繁星，继续出神道：“那一次我心情不好，晚上赌气拉着你跑出城来，坐在原野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哭。你那时笨笨的，什么也不会说，就是坐在我身边，让我靠着你，一直到我哭睡着了，都没动过……第二天回家后，你把事情都揽到你身上去，说是你出的主意，把我骗出城去玩儿的。结果你爸爸狠狠打了你一顿，关了你三个月禁闭。我妈妈反而还心疼死我了，怕我受了委屈，一点也没骂我……”
她忍不住笑起来，道：“大家都知道你是不说谎的孩子，以为一定是你的错。没想到真正的坏孩子，是装得最乖的我……那时我就知道，天底下总有一个人，是你会为之去说谎的――不过，以后又要多一个啦。”
吕产回想着那个星空夜晚下，原野上坐着的两个小小的身影，自己的心也温暖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道：“跟你一起呆上那么一夜，后面三个月禁闭一点也不难熬――光回想着、美着，就值了。”
妻子笑道：“好啦，不骂你贫嘴啦――下次听你这么贫一回，不知道又要几年――我回想起这件事，是打算以后等女儿长大了，讲给女儿听，让她知道她那个始终一脸死气、木头般的爸爸，少年时也曾经对她妈妈那么温柔体贴过。”
吕产板起脸，抗议道：“你的言下之意，莫非是我现在对你已经很差了？”
妻子装作生气地嗔道：“难道不差么？就是很差！”
吕产没有办法，叹口气道：“众人都以为我是凶巴巴的，冰冷无情。没人知道你这个一向‘装得很乖’的人儿凶起来，我是甘拜下风。”说着伸出右手去，放在车窗上。妻子“嗤”地轻笑一声，也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让吕产轻轻握住它。马和车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两个人便宛如并肩步行一般，手拉着手，小臂紧贴着小臂，不时相互凝视，在漫天星光下的黄土大道上缓缓前行。
突然，妻子轻声叫道：“哎哟！”吕产忙问：“怎么了？”妻子摇摇头，半晌才道：“没什么。她刚才动了。”
吕产对于军国大事甚是缜密聪明，对于这句话，却足足想了半分钟才明白什么意思。
妻子在车中轻轻地道：“等我们的女儿长大，长到……和咱们俩初遇时一样大的时候，我就给她讲故事，讲咱们俩八岁那年……在雪天里相遇时的经过，让她知道，她爸爸妈妈是从小就在一起，到老了也要在一起的――好不好？”
吕产道：“好。有什么不好的？”他听出妻子的话语声有些断续，显然已经困倦了，就温言道：“我这两天睡过了，累得你都没地方好好睡。你困了，先歇着吧。到家了我再叫醒你。”
妻子强打精神，带着歉意道：“产哥，上次你陪我看星星，也是我先睡着了。这一次，又是我先睡着……”
他驱马离车更近，手伸进车窗里，轻轻摸摸妻子的头发，一下下，温和地。
妻子微笑道：“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你也是这么不说话，摸着我的头，慢慢地我就睡着了……我已经把宝宝的衣服做好几件啦，都是红色的，绣着小太阳，还有咱们的蓝底白云纹……我看着那衣服，就好像已经看到她的模样了……心里好生欢喜……”
她语声越来越弱，终于侧着头沉沉睡去，脸还枕在吕产搁在车窗框边的手上。吕产不忍把手抽回来，仍然伴着马车默默地走着，仰头望望明亮静谧的满天繁星――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孩子们仿佛也已经微笑着、打着呵欠睡着了。
整个宇宙都安静了下来，在黑夜甜美的星光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