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上写着“空忧”两字。亭中正听的石椅上,正坐着一个少年,正手抚着石桌上那盏古琴。
亭檐的阴影落在他沉思的脸上,秋日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影,我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心头忽然吹了一口气。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有一片打在他的衣摆上,发出干脆的破裂声,少年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那一举眸,竟让我瞬间成为痴傻。天啊,世间真有如此想象之人吗。只是这少年仿佛他少年时,而我已不是少年人。
半晌,我蓦地惊醒,觉得有些不妥。待要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少年业已看见我。他似乎微微一呆,无从掩饰的惊艳神情从他的眼中一掠而过。
我只好笑笑,说:“小公子雅奏。”
少年起身一躬:“偶尔游戏,有扰清听了。”又问:“姐姐是来赏红叶的吗?”
我望了望那山尖的满山枫叶,只得点头说:“正是。”
那少年微笑:“我也是。偶然路过,忽然就想上来走走。”
这时,我才发觉这少年的笑容不似他那般温柔而大度,而是总带着一种奇怪的悒郁神情,就像天空下无法散去的阴霾。这不得不令人有些觉得困惑。忽又听见他在说:“我再弹奏一曲,请姐姐品评,可好?”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好。”
于是少年又开始弹奏古琴。
他的古琴弹奏得极好。然而我却有些心神不宁。眼前这少年身着玄色却是用金线滚边的宽袍,这应该只有长都皇族子弟所配用的服饰。我与华宇同行时,就曾发现他所有的衣裳都采用了金钱滚边。一瞬间,我想起无痴,他少年时虽也曾有过阴郁,但不似这少年一般阴沉。他用佛学来解脱自己的的忧郁,而这少年似乎无所寄托,在越陷越深。
琴声陡然拔起,如同一丝银线抛向天空。阳光穿过枝叶,散碎地落在我周遭,我却在恍惚中觉得自己瞥见了一抹月光,仿佛回到少年时,曾随着无痴泛舟湖上的情景,船像摇篮般摇动着,月光从篷顶的缝中泻下几丝。他提着酒壶,背对着坐在舱口,看起来就像一片薄薄的剪影,然而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我蓦然发觉他竟变成了那个少年。我一下子惊醒,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眼前依然阳光明媚,我不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琴声以羽音收,一点余韵,袅袅不绝。
少年含笑地问:“姐姐觉得如何?”
我想了想,才说:“小公子这曲秋江月,清雅绝俗。只可惜此刻有日无月,有琴无箫,美中不足。”
这是很普通的套话,然而少年听了,却像是触到什么心事似的,低头不语。良久,才说:“姐姐果然是行家。只是……”少年又沉默了许久,忽而抬起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只是很难找到能与此琴匹配的洞箫。”
我悚然心惊。遥想当初,他如果也拥有这少年一般的狂傲,不畏惧世俗的偏见,那今日的我该是何等的幸福而无忧,而不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是吗?”想到此,我微微一笑,拿出怀中的红箫,迎着他那首秋江月吹奏起来。悠悠中,我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与他同坐江边,琴箫合奏。
箫声初起时,婉转悠长,琴声在后,慢慢相和,宛如一江秋水平静地淌过,上有一轮明月,满江清辉荡漾,江中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悠然自得。然而好景不长,商声陡起,琴音忽转,仿佛天色突变,乌云闭月,狂风暴雨疾下。箫声亦随之激越,就像被抛在浪尖的那一只小船。高昂之处,宛如只有一息相连,却始终不弃不离,和在琴音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雨过天晴,清光重现。箫声琴声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复又变得宽舒平和,天上地下,婉转相依。终究然一声,琴弦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
“你究竟是谁”少年怔怔地望着我,竟有些痴迷。
“是啊,我是谁?”我也不觉喃喃自语。恍若中,我看到了他向我走来,然后牵起我的手,漫游在闪烁如银的湖面。借着湖面的银光,他轻轻地用唇碰触着我的唇,然后温柔地吻起我。那吻青涩却又温柔,使我不觉沉浸其中。
“王爷!”直到这声音响起,我方才发觉自己竟与一少年在接吻。
“不!”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叫了一声,然后将那少年推开来。
“啊!”那少年也显然很吃惊。
“王爷!”这时,那声音又响起,而且似乎越来越近。
趁那少年回头搜寻时,我迅速地离开此处,离开了那座山,尽眼前最大的力量逃离眼前的一切。因为这将是我一生中最无脸面对的一件事。
当我逃也似的回到王府,还来不及坐下。褚叔又带着一丝担忧走了进来。
“怎么了,褚叔?”我稍稍喘息片刻,便问。
“公主,刚才华商国皇宫来人了,”褚叔神情抑郁地说。“他说他家太后想想见见公主,如果公主没有空暇,太后愿亲临来见公主。”
“呕,”我也愣了片刻。思索了很久,我不得不对褚叔说:“那你就回话过去,说我这几日就进宫晋见皇太后。”
“公主,不……”褚叔欲言又止。
“唉,”我叹了一声。“没有办法,褚叔,既来之,则安之。”
“是,公主!”褚叔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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