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往往是这样的,有的人在醉生梦死,有的人却在艰难地求活。
人类,用生存来证明自己的尊严,无论生存是怎样的,活着总比死了要好。这就是人。
活着真的是一种幸福吗?但当世宁重新醒转过来的时候,为什么每呼吸一口,他所感到的只有苍凉的悲哀?难道他所呼吸的,竟是死亡的气息?
红姑娘,乔羽,乔大将军,这所有的一切,都宛如泥泞的荒芜,在他的脑海中固执地缠绕着,让他久久不肯相信自己是活着的。但他的身体却前所未有的健壮,完全不像重伤之后又被刺了两剑。他的气息在体内活泼地运转着,甚至比他最盛之时还要强健一些。他低头查看着自己的身躯,却赫然发现,那掌伤和剑伤,甚至连他断裂的腕骨,都完全复原,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来。
这又怎么可能?世宁惊奇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子却猛地一震,就此僵硬住。自己置身之处,竟是一片丛林。丛林中是尸体。遍地的尸体。
对面一株大树上牢牢钉着一个红衣女子。
红姑娘!她的脸上咬着一条赤红的血蛇,她的脸浮肿了起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的身上全都是蛇,每一条都是她豢养的灵物,每一条都是致命的杀手!但现在,它们却全紧紧咬在她身上。奇怪的是,红姑娘的脸上竟然有着一丝笑容。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世宁的心中却掠过一阵恐怖。红姑娘那笑容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阴森,那鼓起的双目似乎在盯着他,随时都要恶扑上来。世宁急忙将眼睛移开。
他的眼睛无处可去。因为满地都是死尸。横七竖八凌乱地堆积着,全都是这丛林中欢乐歌舞的人们。他们在篝火边歌舞升平,然后在日光中静静睡去。奇异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丝笑容。
阴森的笑容。日光越强,这笑容就越阴森。白色宛如可见的日光仿佛是一根根的线,将这些阴森串起来,串成网,撒向中间站立着的世宁。
世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并不胆小,只是这情景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如此的阴森!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身子跟着斜斜地跃了出去。世宁掠向的,正是红姑娘所在的那棵大树。他在树上一撑,身子跟着落下,摊开手掌,现出一片布来。这片布,本来是在红姑娘的手中紧紧攥着的。这片布已被鲜血沾染,但还是能看出,上边精心刺绣的文兽。
世宁的瞳仁开始收缩。这分明是朝廷一品大员的补服!而在这边陲之地,穿这种衣服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乔大将军!
戈壁风声更紧,世宁在狂奔。他昏迷之前,分明看着红姑娘抱着乔羽的尸体,走进了这片丛林。没想到,这里也是她生命的终结。
或者他对红姑娘有着怨,有着恨,但她死后,这一切都该平息了。红姑娘或者是个坏人,但决不应该死在乔大将军的手中!世宁想起乔大将军的种种恶迹,心下已决,他要杀了此人,为红姑娘和乔羽报仇!
大营并不远!
掌灯时分,世宁赶到了大营。世宁身子悄悄掠了起来,向乔大将军的金帐潜了过去。在他这种武林高手眼中,大营的巡逻基本上形同虚设,而金帐在夜色中看来,又是那么的显眼。
乔大将军正在跟一位白衣少年谈着些什么。世宁本想再等些时候,人少了才好下手,但转念一想,此乃替天行道,为什么鬼鬼祟祟地避人?有人看到了更好,正可作为劝世的榜样,随即一拳敲在金帐顶端的金箍上。那金帐顶头的金箍被他一拳击得粉碎,世宁挟着满天碎尘,疾扑乔大将军!他知道乔大将军功力颇高,因此一出手便是全力,真气几乎已运到极限,舞阳剑身闪过一阵荧荧的火光,凛凛寒意蔽天而来,恍如星火行野,怒罩乔大将军!乔大将军眉头皱了皱,手一抬,一掌迎着世宁的长剑挥了出去。
世宁不敢怠慢,真力又加了两成,剑身登时漾起一阵细微的波纹,轻轻龙啸之音绵绵震开。只听一声轻响,舞阳剑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乔大将军的手腕之中!霸猛的真气随着剑势纵横蹿飞,将乔大将军的骨、血环环震开,形成一圈浓稠的血雾,随着剑身游走。乔大将军的脸色变了,但却不是惊惧、痛苦,而是一种很平静的哀伤,定在了世宁的脸上。
他的表情很古怪,世宁的心不由一动,剑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请将他留给我好么?”
金帐的帐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卷起,夜色忽然清亮了起来。
洁白的月色慢慢浸染成红色,却不同于红姑娘那样的艳红,轻轻的只有一点,却仿佛将整个夜色充满。那是一种近乎于黑与红之间的颜色,就以月色做波,细足为茎,她每一步之间,都盛开一朵青莲,檀香四射。夜风扬起她黑得发蓝的长发,像一蓬张扬的花绽放在天地之间,和她身上红黑交缠的大幅纱丽交相辉映,华丽得有些令人头晕目眩。她的肤色略深,眼睛比中原人更大更黑,迎着金帐中的烛火半张半阖,透出一股野性未泯的机智。更让人难忘的是,她宽阔的前额上,不是照例点着一颗吉祥痣,而是嵌着半轮鲜红欲滴的月牙。光华轮转的宝石深深嵌入骨骼之中,这种奇异的装饰深深透出一种邪恶的诱惑来,让她看去如同从古天竺壁画中走出来的散花天魔女。但她的目光却如古潭一样澄净而深邃,脸上浮着一层大海般的晕光,目光宛如落花,落在了乔大将军的脸上,淡淡道:“我是来讨债的。”乔大将军脸色变了变,终于开口道:“什么债?”
那女子凌空画了个花瓣的形状,但那花瓣却甚为怪异,八瓣交织,可跟牡丹、芍药什么的大大不同。乔大将军的脸色更沉,忽然艰涩一笑,道:“为什么不是她来?难道她真的死都不肯见我一面?”
那女子悠悠道:“她以前没忍心杀你,现在就能了么?但我就不同了!”
然后她的手就伸了出去。有一点光缠绕在她的手指上,仿佛是她指间戒指上的冷辉,但一遇到金帐中通明的烛火,那点光却突然强大了起来,一瞬间转变为千万条金灿灿的光虹,大帐中厉芒交射,陡地一亮,众人的眼睛都禁不住闭了起来。金帐中响起了一阵破裂声,那厉芒一闪即熄,那女子厉声道:“你是谁?竟敢阻我?”
世宁定睛看时,就见先前与乔大将军共语的白衣少年站在乔大将军与那外族女子中间,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剑鞘,却已只剩下了一段朽木。
鞘身已化作万点尘灰,撒得片片不可见。那少年抬起头来,似乎惊心于女子的武功,然而他本身就有着一股沉静的气度,宛如一泓碧水,澄清悠远,一时竟并未变色。他微散的长发泛起一阵极幽暗的蓝光。长发下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眉宇间的忧愁与寂寞并未能淹没他的风采,反而衬托出他那宛如长空孤月般卓然出尘的气质。那女子注视着他,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深深吸引她的,是那少年的眸子。这双眸子并无特异之处,更没有特殊的颜色,却宛如两泓深潭,古镜照神,其中竟仿佛有一种洞悉天地间一切玄异的沉静与睿智,同时却又如此清澈,宛如第一次打量这芸芸世间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沾染半点俗世的杂质。
那女子的颜色变得缓和起来,嘴角浮起一缕笑意:“我好像见过你。”
那少年皱了皱眉。那女子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不,我没有见过你。但却见过你的样子。你好像一个人。”
那少年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是说你好像画中的梵天——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之一。你要是还不明白,就跟我回去一趟,亲眼看看,就相信了。”
那少年冷冷道:“你们信什么邪魔外道,我一概不管,只要你别再纠缠乔大将军!”乔大将军叹道:“逸之,你不会武功,就别理会这里的事情了。欠人的迟早要还,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必然有这么一天的。”
那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年,道:“你叫逸之?朱逸之?杨逸之?牛逸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少年看了那女子一眼,道:“不错,我就叫杨逸之。”
那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叫兰葩。”杨逸之却恍如不觉,拱手道:“乔大将军乃是国之股肱,可以说是北拒鞑靼的万里长城。设若将军有事,鞑靼人必定长驱直入,中原几如齑粉矣。姑娘当以国家为重,就请赶快离开。”兰葩撇了撇嘴,道:“国家大事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师父让我来收债,我就来了。别的事,我一概不理会。要不你跟我回去,找师父说情好不好?”说着,一双夜星般的眼睛盯住杨逸之,笑盈盈地等着他回答。杨逸之摇了摇头,道:“我投军本为报国,此刻家国危急,岂能远引?”兰葩脸上现出一丝失望之色,道:“那可就没办法了!”她脸上是盈盈的笑容,长长的袖子垂下。她身子本就修长,双袖流水,垂舞而降,十分袅娜好看。但长袖才沾地面,立即卷舞腾起,几十根粉红的细丝倏然从袖中弹出,闪电般凌空飞舞,向着乔大将军电射了过来!
杨逸之一惊,急忙来救,但他身无武功,却哪里能救得下来?乔大将军却丝毫不动,坦然承受,那红丝直射进他的身躯,顷刻就不见了。乔大将军的脸立即涨得通红,整个身子跟着迅速瘪了下去,似乎全身的血都抽离了出来,完全汇聚到了脸部。他并没有看兰葩,却转身向着世宁,缓缓道:“乔某一生无愧天地,却惟独辜负了她,如今我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世宁身子一震。只听“砰”的一声响,乔大将军的头颅炸开,但却没有一丝鲜血溅出。只见那些钻入他身躯的细丝全都从颈部蜂拥而出,凌空一阵尖锐的嘶啸,争先恐后地向兰葩涌了过去。兰葩纤纤玉指伸出,那些红丝全都停在了她的指尖,一阵阵妖异地扭动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它们吸干了乔大将军满腔的鲜血,身子也跟着殷红起来。兰葩纤细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道:“怎么只有这些?”
杨逸之手眼中透出愤怒的光芒:“你这妖女!”他虽怒极,但仍不愿出口伤人。兰葩娇靥上闪过一丝歉然,柔声道:“我也没办法啊,你不知道,我师父凶起来,可很厉害的!”随即笑了笑,接着道,“不如你跟我走,也一起拜了她做师父,那么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乔大将军了!”她似乎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娇声笑了起来:“跟我走吧!”她的长袖蔽空而起,那些停在指尖的红丝倏然就灭在了她身上披着的长大的纱丽中。满空却闪起了碧绿的光芒,一点点绿光如同萤火一般,缭绕而出,围在了杨逸之的身边。那些绿光中都是一只只极小的飞虫,在空中电闪疾飞,极为灵敏。杨逸之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却不知如何格挡。
兰葩笑道:“看你还跟不跟我走!”她身子一旋,那些碧绿飞萤跟着光芒大涨,蜂拥向杨逸之蚀去。
金帐中陡然漾起一片寒光,那些飞萤响起一阵婴儿般的尖啸,潮水般退了下去。杨逸之神色稍定,百忙中还不忘了拱手道:“多谢!”世宁笑道:“杨兄不要怕,她伤不了你。”
兰葩脸上的笑容倏然顿住,双目神光森然,罩在了世宁的身上。世宁笑道:“何必一见面就杀人?”兰葩的身上忽然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尖啸。她的双眉渐渐竖起,冷笑道:“原来不死神功是在你的身上!”
世宁一怔,奇道:“什么不死神功?”
兰葩冷笑道:“你以为仗着这门功夫,就能对付得了我的翞嫇神蛊?”只见她的手又一指,满天儿啼声大作,碧光森森之中,那些翞嫇神蛊又盘天而起,向着世宁与杨逸之罩了下来。
世宁笑道:“不死神功是对付不了这些小东西,但是紫府真气与大悲极乐剑法呢?”他陡然一声长啸,那啸声裂云而起,宛如万千金鼓齐鸣一般,响彻了整个大营。那些翞嫇神蛊不由都是一滞,紫荧荧的剑光跟着冲天闪现。剑光宛如神龙,凌空掉转,化作一匹庞大的紫色锦绸,将那些神使尽数挡住,然后鼓涌潮动,向外推了出去。这一招绵绵泊泊,寓极刚而入极柔,那些翞嫇神蛊宛如冻萤钻窗一般,再无一只漏网,尽被剑光阻在了两人三尺之前。世宁笑道:“似乎除了不死神功,这世上还是有些不错的东西的。”兰葩一声冷笑,突听身后一声痛呼。世宁一惊,急忙转头查看,就见杨逸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盘膝坐了下去!
世宁脑中电光一闪,大院中数十含笑而死的脸瞬间在他眼前闪过,厉啸道:“竟然是你?”
舞阳剑凌空一引,那冲天的剑气顿时凝结为一,向着兰葩嘶啸而下!
兰葩淡淡数道:“一、二……”世宁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丝紫光。这是一丝极细,极小,但它又是那么的耀眼,倏然一闪,就钻入了他的胸脯中,再也看不见了。一阵剧痛从他的身躯中传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身上的力量全都消失了,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长剑。他知道,自己的脸上肯定也露出了笑容,死亡的笑容。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他没死,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子晃得很厉害,仿佛是在坐船。他先不急着起身,缓缓调动真气,察觉到身子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耳边突然传来兰葩的声音:“醒了就起来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世宁脸上一红,张开眼睛,就见兰葩正坐在他对面,却也是晃悠悠的。两边是慢慢倒退的树梢,难道他们是坐在了云端不成?他怀着诧异向下望了一眼,突然,一条巨大的黑影抽了上来,直向他扑去。世宁吓了一跳,直直跳了起来。兰葩见他这个样子,不禁大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这么高的武功,胆子却这么小!”
世宁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他们是乘在一只巨大的怪兽身上。刚才卷过来的黑影就是它的鼻子,而这鼻子几乎有一丈长,两边突出两只狰狞尖锐的獠牙,也跟那鼻子差不多长短,看上去极为狰狞可怖。兰葩娇笑道:“你没见过大象么?别看它们形象狞恶,可是最温顺不过的了。”
世宁见那象的獠牙晶亮尖锐,心想被这样的牙咬上一口,哪还有命活?摇摇头不去摸。随后,他转头向四面望了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兰葩道:“苗疆。”
世宁一惊,道:“我昏迷了几天?”
兰葩道:“十天!”
世宁跳了起来,兰葩皱眉道:“你做什么?”
世宁道:“我为什么要来苗疆?我要回去!”
兰葩摇了摇头,道:“若是几天前,那还有可能,但现在……”
她抬起头,远远望了出去。绿树如烟,风物凄迷,黯淡的瘴气烛天而起,将正午的日色都迷得有些昏暗,人的目光就更不能及得远了。重峦叠嶂,青翠层层,都隐没在那虽恶毒但却又凄美的云雾中。
一阵毒蛇般的惊悸迅速沿着世宁的脊背蔓延开来,在他的全身恣意地游走追逐着,侵吞他每一分清明的意识。他忽然深深地感觉到,真的是走不出,回不去了!
兰葩注意着他的反应,悠然笑道:“何况你已经来到了我师姐的领地,想走,就更不容易了。”她的笑容中有一丝揶揄,“因为她喜欢你。”
二穷荒林莽近紫泉
——
兰葩悠然笑道:“师姐多罗吒喜欢吃人,尤其喜欢吃男人,而且武功越高的男人,她便越喜欢。”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似乎这仅仅只是个笑谈,随即转头对杨逸之笑道,“你就不用害怕了,因为师姐对没武功的人没有兴趣。”她的话刚落音,就听见有人道:“谁说我没有兴趣?”兰葩的脸色一变,忽然,绿树层层分开,现出一个黄衣女子来。那黄衣女子正赤足站在水面上,望去飘飘然犹如神仙。
兰葩的脸色却变得很郑重,叫道:“师姐。”
多罗吒点了点头,道:“你回来了很好。你知道我素来要别人送礼物的,这次简单一点,两个男人也就勉强算了。”
兰葩脸色更变:“不行!”
多罗吒笑道:“小丫头,什么时候敢跟师姐犟嘴了?”随即缓步走了过来。世宁知道她将不利自己,当下缓缓提运真气。
多罗吒目光侧了过来,凝注在世宁身上,笑道:“小丫头,这等高手你是怎么捉来的?快些给了师兄,我便将归藏之阵传了给你。”
兰葩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接着就黯淡了下去,歉然道:“师姐,你知道我早就想学归藏之阵了,但这两人却无法交给你。”随即手伸了出去,指间闪过一抹青光。
多罗吒讶道:“碧笙云光戒?难道是师父命你捉这两人的?”
兰葩点了点头。多罗吒仿佛很畏惧师父的威严,脸上兴奋的颜色顿时降了下去。她的目光不住在杨逸之与世宁身上打量,仿佛极为难舍。她突道:“被强拘在这鬼地方,天天看得到吃不到,实在淡得要死。小师妹,你能不能只带一个人回师父那边复命,就将一切的罪过全都安在他头上好了,只将这个人留给我就可以。”她纤纤玉指指处,正是世宁。
世宁冷冷一笑。兰葩摇头道:“这两人都是师父点名要的,小妹先去复命,再向师父肯求,那时看师父的示下如何?”
多罗吒见兰葩不肯买她的面子,冷冷道:“小丫头,拿师父吓我,以为我就会害怕么?小心我性子上来,连你也一起吃了!”
兰葩笑道:“师姐不会吃我的,师姐只吃男人。”
多罗吒冷冷地看着她,双目中透露着一片冰寒。世宁觉心越跳越急,但兰葩却依然悠悠地笑着,似乎很不在意。多罗吒随即怒啸一声,纤足跺处,湖水宛如冰晶般四溅:“快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兰葩笑道:“师姐再见!”赶着神象向那丛林深处继续行去。她还不忘了向多罗吒摆了摆手。多罗吒盛怒之下,一掌劈出,将周围的树木打得一片凌乱。神象虽然走得缓慢,但这丛林似乎大有古怪,才走出几步,那景色就变得截然不同,似乎同多罗吒之处隔了千里万里。世宁见兰葩依旧嘻笑不绝,不禁心下佩服,赞道:“想不到兰姑娘胆识这么好,方才多罗吒分明已动了杀心,但兰姑娘却丝毫都不在意。”
兰葩并没有回头,冷冷地道:“第一,我虽然叫兰葩,但不姓兰,所以不要叫我兰姑娘。”世宁苦笑了下,他本觉得兰葩脾气很好,对谁都甜甜的。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她的好脾气,却是只给杨逸之一个人看的。
兰葩道:“第二,我比你还害怕,而且怕得要死。方才若是我的笑容少维持了半刻钟,或是我的神色中露出丝毫的慌张,那么我们三个人都会死在他的手上!”她盯了世宁一眼,接着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武功高就了不起,在这片丛林中,她甚至不用抬手就能杀你!”
世宁心中有些不服,但见到了这丛林种种神异之处,也有些吃不准,不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兰葩仰望着两边古树的树梢,道:“这片地方,是个阵法,传说能够移山换海,有鬼神不测之威。而二师兄目前正暂替师父主持这个阵法!”
世宁想了想,道:“那你带我们俩来这里做什么?”
兰葩笑着指了指杨逸之,道:“他是来拜师的;你呢,是来还债的。”
世宁心中讶异,问道:“还债,我怎么会欠了你们的债呢?”
兰葩道:“因为你的体内有不死神功。”
世宁更是大奇,道:“不死神功?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兰葩断然摇头道:“我决不会看错!你体内的不死神功还非常强大,所以才能抵挡住我的翞嫇神蛊。要知道,它们是专破真气的。”
世宁沉吟着,忽道:“那你怎么不像杀乔大将军那样杀掉我呢?”
兰葩道:“那是因为你的剑,我师父说,若是在江湖上遇到持有这柄剑的人,决不能伤及他的性命。”
世宁更是奇怪:“你师父?舞阳剑?你师父认识持舞阳剑的人?”
兰葩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捉你来见师父。”
世宁不说话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舞阳剑,被兰葩称为师父的苗疆异人,还债,这一切,似乎都有种奇异的联系,关系到他所不知道的秘密。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小屋前,兰葩终于停下神象,示意他们两人下来。世宁知道就将见到她的师父,也许所有的谜底都将揭开,心中不禁也怀了些期待。
这是个很小的小屋,茅草砌就的,在苗疆湿热的天气下,早就生满了青苔,变成阴阴碧绿的一片。这小屋就宛如一个青坟一般。
兰葩咦了一声,在地上拾起三只翠鸟的羽毛,道:“怎么师父又闭关了呢?她明明知道我要回来的!”世宁不知道什么叫闭关,道:“既然你师父就在这小屋中,干脆你敲门就好了么。”
兰葩诧异道:“那怎么可以?”她顿了顿,接着道:“看来只能委屈你们先住几天,等师父出关了再说。”
一个娇懒的声音从树梢上散下:“那可不行,师父吩咐过了,要让他们住地牢。”多罗吒的黄衣就随着声音从树梢上垂下。兰葩三人走得并不慢,她却依然赶在了他们的面前。
兰葩眉头略皱了皱,强笑道:“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多罗吒眼角眉梢笑了笑,道:“我也有师父的命令啊!这两个人就交给我吧!”她出手极快,微风飒然中,两指已点在了世宁和杨逸之的身上,随即将他们提了起来,远远纵了出去。
黄衣飘飘,兰葩疾步跟上,她目光闪烁,查看着周围,一面道:“师姐!你先听我说!”多罗吒却停都不停,一路走远了。树丛越走越密,她突然笑道:“小丫头,你不要疑心我吃了他们,师父的命令我还不敢违。”说着,一声长笑,手一抖,将两人扔了下去。那是一条很窄的缝隙,进入了之后,就变得极为宽大,两人直落了两三丈,方才扑通掉进了水中。好在那水并不浅,两人咳嗽着爬了出来,倒没有什么大碍。耳听头上轰轰声响,那缝隙竟然缓缓关了起来。
黑暗中淡淡闪亮的,是杨逸之的眸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世宁。世宁心下奇怪,笑道:“身处危难之地,杨兄为何却只盯着我看?”
杨逸之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身无武功,本也看不出高低来。但兄台却似乎修为颇深,未必能不挡住多罗吒的一指,为何却心甘情愿让他丢进这地洞里来呢?”世宁笑道:“没有瞒过杨兄的神目。不错,方才我若全力出手,多罗吒的一指,未必能够伤得了我。甚至我手中长剑展开,也大可赢他。但那又如何?再加上一个兰葩,我定输无疑。何况这片丛林诡异之极,在这之中,我实在没有半点必胜的把握!”
杨逸之道:“难道我们就只有被关在这里面吗?”
世宁笑着摇了摇头,道:“那自然不是。我们在等机会。”
杨逸之道:“什么机会?”
世宁先不答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陶做的酒壶,自己啜了一口,然后递给杨逸之。这酒乃是他在西北大风沙中御寒之用的,甚是辛辣。他缓缓道:“多罗吒觊觎你我这两块肥肉,何况她并不太将师父放在眼中,未必能够安心不动。只要她找到这水牢,我们就有救了。这也是我不显露武功的原因,他们越是小看我,我们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杨逸之却摇手不接那酒壶,沉吟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世宁看了他一眼,问道:“杨兄这么着急出去,难道心中有何挂念?”杨逸之摇了摇头,仰面看着头顶尽处的缝隙,并不答话。水牢之中渐渐凉了起来。那水湿的衣服更是冰寒刺骨。世宁有真气御寒,还不觉得怎样。杨逸之的身子已有些发抖,他毕竟没有御寒的真气。世宁笑道:“喝一口吧,能够御寒!”
杨逸之迟疑着,终于接过那酒壶来,喝了一大口。世宁吃了一惊,叫道:“你怎么喝得那么急!”杨逸之看去书生般文文静静的,这时喝起酒来,却极为豪迈,只见他三口两口把那壶酒喝个干干净净。他脸色渐渐赤红了起来,不再觉得水牢中寒冷,反而有些发热,顺势躺在了水面的青石上。世宁笑道:“杨兄可是第一次饮酒?有什么感慨?”
杨逸之默然不做声,良久,缓缓道:“大丈夫投军报国,希图建功立业,做出天大的事业来。哪知忽然遇到了这种事,远遁苗疆,莫非上天不许我出人头地吗?”
世宁见他酒醉嗟恨,宽慰他道:“大丈夫建功立业,也不急在一时。杨兄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杨逸之一笑,道:“不必急在一时?是啊,人生百年,又何必斤斤计较于一朝一夕?可是我不同,我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不肖之子,我得闯出一番事业之后,堂堂正正地回家,每一分,每一刻,都在鞭挞我要尽力功名!”他举起陶壶,做了个饮酒的姿势。那陶壶已空,只沥沥嗦嗦地滴下了几点酒渍。杨逸之就扬着头,等着那酒渍滴完。
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眼泪才能不滴下来。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笑容才不会消散。这些事,本是他深藏在心中,决不会对别人说的,但现在,他却忽然有了诉说的冲动。也许是因为太久之后,动力便变成了背负,这背负很沉重。看着他,世宁不禁想到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母亲,突然心中一痛。自己总算有个舍命关心自己的娘,看来杨逸之比自己更加可怜。他禁不住安慰他道:“不从军功上着手,也一样可以出人头地。杨兄若是练成一身绝世的武功,想必令尊也会刮目相看。”
杨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涩:“绝世的武功?我没有任何根基,如何还能再练武功呢?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世宁肃然摇头道:“不!这世上有很多绝世的秘笈,可以能人所不能。杨兄若是能找到一部,就算从现在开始练,那也是可以的。”
杨逸之也摇头道:“这样的秘笈,必定是人间珍物,又怎么能轻易遇到?”世宁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例子,就道:“比如此间的主人,能够教出这么高明的弟子,应该是位不世出的高人,也许有这样的秘笈也未可知。大丈夫贵在立志,杨兄千万不可气馁!”他说完之后,不见杨逸之回答,仔细一听,他已经在那石头上睡着了。世宁笑了笑,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只觉心中有些恻然。原来这世界上,身世凄惨的,并不止自己一个。
什么时候,这世界上才会再没有悲哀?他握住杨逸之的手,轻声道:“不怕,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叫出了这两个字,世宁已准备将杨逸之当作一生的朋友,就算他怎样都没关系。因为他看到的,总是别人的可怜,而不是自己的。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同病相怜。所以他帮助杨逸之,便是帮助自己。他独自坐在黑暗中,听着杨逸之的呼吸之声。不知过了多时,头顶的缝隙突然“咯”地响了一声。世宁精神一振,急忙屏住呼吸,就见那缝隙越开越大,一个纤细的身影落了下来,缓步向两人落脚的地方走去。
世宁知道多罗吒武功修为极高,便不敢将舞阳剑拔出鞘来,生恐剑光将她惊动。他极缓慢地调运着紫府真气,慢慢灌注到了剑身,暗中数着多罗吒的步子。那人却没有太多的戒心,径自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世宁猛地跃了起来,一剑倏然展动,向她的后背刺了下去!这一剑几乎已是他力量的颠峰,剑的速度更超过了声音,剑出无声,瞬息间刺到了那人的背部!
只听“叮”的一声响,这一剑似乎刺中了什么极为坚硬的铁器。暗中传过来一声娇呼。世宁心一动,这人竟然不是多罗吒,而是兰葩!微微的剑光之下,就见兰葩手中提了个篮子,篮中放了些酒菜果饼之物,似乎是来给他们送吃的。世宁这一剑,忽然就刺不下去了。他永远无法向对自己好的人出剑,哪怕这个人曾几乎杀了自己。他真气疾提,剑光回转,在身前布了个极大的光圈,将兰葩隔开,伸手提起杨逸之,身子陡然拔起,向那缝隙蹿了出去。他早就看准了地牢中的形势,蹿了两丈高时,身子在地牢突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蹬,更向上疾飞,转眼就奔近了地牢出口。点点星光落下,世宁心怀不禁大畅。
兰葩娇靥色变,呼道:“哪里走!”她长袖中忽然升起点点碧光,飞电一般盘旋而上,向世宁追了过来。世宁知道她的翞嫇神蛊的厉害,当下不敢硬接,手腕抖动,舞阳剑宛如一蓬碎雨打下,身子却蹿得更急。
那些碧光撞在舞阳剑上,咝咝暴啸,却并不舍弃,直撞得世宁手腕剧震。猛地一股尖锐的痛楚从手腕处传来,世宁百忙中低头一看,那只紫色的翞嫇神蛊正正穿在他的腕骨中间。他加意防备,却仍然没有躲开这只神蛊之王。那只左手登时红肿了起来,整只手臂顷刻麻木,再也抓不住杨逸之的身子。被舞阳剑绞得满天飞碧的翞嫇神蛊忽然舍弃了世宁,团团围住杨逸之,将他硬生生地拉了下去。
世宁大惊,急忙吸了一口真气,将左手的经脉闭住。他这时已蹿出了地牢,但他决不停留,脚尖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蹬,再度向地牢中扑了下去。
若是只有他出来,而杨逸之被困其中,世宁会内疚一辈子的!
三琵琶空抱泣银弦
——
只听“咯”的一声轻响,那道缝隙竟然抢在他之前关掉了。
世宁一声怒吼,舞阳剑深深插入了地面。入手只觉坚硬之极,仿佛地下是坚实的土石,那地牢早已踪影皆无。联想到之前这丛林中的种种怪异之处,世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剑诀一引,一连数剑轰在了地面上。直将大地轰得一阵乱响,刨出了好大的一个坑,但却依旧没见那缝隙再现。
世宁渐渐失望,突听有人冷冷地道:“你这是发什么癫?”
世宁不去理她,最后一剑刺下,心中失望已经到了极点,这才起身住手,心情烦恶,不耐烦道:“多罗吒,你休要来惹我。”
多罗吒怀抱一柄银色的琵琶,正坐在旁边的一株大树上,见他言语无理,不由得一怔,心中怒气渐生:“我惹你作甚?我的食量甚小,今天就先取你左掌吧。”她悠然道:“这样活着生吃,也比较新鲜。”
世宁斜眼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怒道:“滚!”
多罗吒脸色陡然铁青,眉毛渐渐竖立了起来,尖声道:“你说什么?”
世宁又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道:“对你这样的邪魔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滚!”多罗吒哪里受过这种羞辱?尖声道:“我要你死!”她手向怀中的琵琶一划,几枚亮晶晶的银弦向世宁飞了过来。见识过兰葩的翞嫇神蛊,世宁深知她这个门派的武功奇异之极,多半与蛊毒相合,奇诡处难以测度。当下不敢硬接,长剑舞动,将整个身子罩住,突然拔空而起。
剑光霍霍,弦光森然,在昏暗的树林中转折盘旋,宛如一只巨大的银龙一般,随着世宁的一声长啸,化作一条光箭,向多罗吒厉射而下!
这是世宁想出来对付蛊毒的方法。无论你用什么蛊,什么毒,我用的就只有一招:快!快得让毒无法放,蛊无从施!冷光森然,刹那间将多罗吒罩在了中间。
多罗吒冷笑了一声,道:“不要将我想得跟她一样!”只见她脸上冷笑不绝,两手渐渐指起,倏然向两边分了开来。怀中琵琶铮铮而鸣,响起了一阵流水浣石的细音,一连串银点从多罗吒的指尖飞出,上面七点,下面七点,一条条银线连缀在银点之间,多罗吒纤手伸出,轻轻在这银弦上划了一下。突然一阵极强的轰鸣声从银弦上飞起,宛如炸雷爆火一般在丛林中震响而出,裂空向世宁轰震而来。世宁猛觉身形一窒,剧猛的声浪宛如钱江春潮,汹涌怒扑,直冲得舞阳剑一阵歪斜,世宁几乎把持不住!
世宁心念连变,突然真气一松,身子立即被那股强猛的声浪冲得扶摇而起,向外落了下去。多罗吒冷笑声中,纤纤细指飞舞,在那七道银丝上不住地挥舞着。世宁连冲了几十冲,都未曾将她的声波冲散。
世宁心中焦躁,但却忽然收剑,哈哈大笑了起来。多罗吒皱眉道:“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世宁笑道:“我笑你只会守,而不会攻。”
多罗吒冷冷道:“你要看我攻,那也容易!”说着,将琵琶反抱于肩上,举手在银弦上一划。爆涌的声浪连环冲出,向世宁横击而来。世宁大叫道:“好厉害!”脚尖用力,闪电般向后退去。
多罗吒冷笑道:“这就是你的计谋么?”随即口中一声清厉的啸声,那衔着银弦的十四个银点,突然飞移,跟着多罗吒凌空追了过来。多罗吒双手连拨不绝,那声浪竟然追着世宁轰炸,丝毫不放松。世宁脚下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变成一条白影,在树林中疾飞。多罗吒轻功极为厉害,世宁无论怎么逃跑,都无法将她甩脱半步。多罗吒一面追赶,一面冷笑。
世宁突然仰天长叹道:“我本不愿施展这一招,但我也无法!”他的身形倏然停住,双脚就宛如钢柱浇铸在当地,再也不动分毫。他的脸转过,双手抱住舞阳剑,剑尖寒光吞吐,对住了多罗吒!
多罗吒双目猛然一寒,因为她已停不住!世宁的长剑上满是杀意,已将她的银蝴琵琶全面引动,几乎耗占了她绝大部分的精神,剩下的部分,已不足以让她在如此急速的奔跑中猛然刹住。所以,现在就变成她鼓动着强大的声波,向世宁冲了过去!但世宁却以逸待劳,而且双足坚牢地踏住大地,无形之中,他已多有了三分胜算!
多罗吒跟他相差的,也不过是一二分而已。多罗吒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啸,银牙一咬,双目中闪过一阵惨厉,索性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鼓动银弦上!轰天震地的巨大声浪宛如地崩天裂一般在整个丛林中疾啸旋转着,形成一个无形的龙卷,裹住多罗吒的身形,铺天盖地般向世宁压了下来!世宁双目清澈冰冷,执着舞阳剑的双手稳定如磐。因为他知道自己必胜!
——如果这样都不能胜过多罗吒,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他必胜!
声浪龙卷中的多罗吒,在世宁清澈的眸子笼罩下,心神却忽然有些紊乱。狂猛的声浪卷着嘶啸声,霸狠地挥舞撕扯着,被银蝴琵琶与舞阳剑逼迫着,在两人中间越积越厚,世宁几乎连呼吸都不能,惟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他搜遍体内每一分每一寸的真力,全都冲压在了舞阳剑上,他必定能赢,他也必须赢。因为他要救杨逸之,这个生平第一次、他当作是朋友的人。终于,龙卷与舞阳剑接在了一起。多罗吒的秀目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恐惧,因为她发现,她已经无法再停步,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向舞阳剑上撞了过去。剑光凌厉!多罗吒尖声大叫了起来。
霸猛的声浪随着她的尖啸突然减弱,世宁只觉身上的重压突然减轻,于是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舞阳剑身上闪过一阵灵蛇般的颤动,这柄被久久压抑住的神剑,似乎是在单纯地以自己的力量而掣动着。这柄神剑,如果在它的上一个主人手中,是否能劈开山、刺破苍穹,有着天下无敌的傲然呢?
世宁心中忽然闪过一阵不忍,因为他此时看到的,不是噬血肉的恶魔,而只是个恐惧的人。他的手忽然偏了偏。
电光石火之间,舞阳剑擦着多罗吒的身侧滑过,“嗤”的一声轻响,将她蔽体的黄衫挑裂,但却丝毫没有伤及她的肌肤。但多罗吒的七根银弦,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十四银星的飞动下,结结实实打在了世宁的身上!
世宁一声闷哼,身子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连接几口鲜血吐出,眼前一片漆黑,晕死了过去。
多罗吒怔住了。她实在想不到,世宁竟然在最后关头止住了剑势。他为什么要放过一个要杀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生吃人肉,残忍无情,而且他明知道放过她的代价,就是自己的重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多罗吒身子颤抖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见她慢慢走近了世宁。她凝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轻轻道:“为什么?为什么?”
世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将头抬起来,他盯住多罗吒。多罗吒忽然觉得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很奇怪,自从十年前,她心爱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她受诸般酷刑,却弃她而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她发誓要吃尽所有男人的血肉,她痛恨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什么她现在会流泪呢?就因为世宁没有杀她?她的心早就荒芜了,又怎会在乎生死?
世宁笑了,他笑得很艰涩:“你以后再吃人的时候,能不能想想这一刻?”说罢,他的头直扑进泥土里,再也不能动了。多罗吒嘴唇抖动着,忽然她冲动地跳了起来,忽然狠狠一脚踩在了世宁的身上。
一抹黑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这是一抹最漆黑的黑影,仿佛带着深沉的忧郁,决没有生人的气息。多罗吒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狠狠地踩着。那黑影忽然淡淡道:“他饶你不杀,你竟然还如此待他?”
多罗吒一惊回头,道:“师父?您……您不是闭关了么?”
那黑影冷冷道:“我让你守住八叶之阵,谁让你到这里来了?回去!”那黑影的手轻轻挥了挥,多罗吒忽然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凌空飞起,远远跌出。那黑影缓缓揭下面具,清冷的月光在她的面庞上笼起一层黑雾,淡淡的,犹如春雨一般,让她风华绝代的容颜看上去却有不在人间的寂静。她低下头,看着世宁,久久不转视线。
那黑影淡淡地道:“我答应过你父亲,便决不能看着你死!”她的指尖上忽然闪出一点红光,随即手指缓缓低下,将那点红光蹿射到世宁的身躯上。鲜红的血液从红光中滴下,滴到世宁的伤口中。奇异的是,那鲜血一旦滴中,世宁的伤口便立即收缩,止住了流血,皮肤也迅速恢复了红晕。随着鲜血不断滴下,世宁的气息渐渐粗壮,并急速还原着。那黑衣女子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世宁一眼。一阵微风吹过,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世宁依旧伏在地上。
尖锐的阳光射进了林中,宛如炭火炙烤着世宁的身躯。世宁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缓缓从地面抬起头来。他的思绪有些恍惚,不太记得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跟多罗吒打来打去,似乎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势。他试着运了下真气,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世宁翻身坐了起来,静静地回想着。这段时间老是出生入死,被人打成重伤,但奇怪的是,他每次都不死,每次都有人救他。这是不是也是件很奇怪的轮回?
世宁忽然一惊,他想起杨逸之还被关在地牢中,他要去救他!才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离他不远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是压抑,也不是吸引,究竟有什么感觉,世宁也说不太上来。他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反正无论是多罗吒还是兰葩,他迟早都要面对的,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将杨逸之要出来,凭他的剑!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世宁一惊,抬头看时,却突然发现,一人背手站在他面前。他已经走近此人三步内,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人静静地站着,他仿佛已跟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他自身是散淡的,虚无的,寂静的,他就是这气,这天,这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回身去看世宁,但世宁只觉自己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他的目光下,再无丝毫秘密可言。这种感觉让他通体不适,甚至兴起一种烦恶的感觉。
那人语音中有些笑意:“你怕我?”
世宁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摄定心神,用极淡的声调道:“萍水相逢,有何可怕?奉劝兄台,此林多有古怪,如非逼不得已,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那人道:“阁下还不是刚从其中出来的。”
世宁一怔,道:“兄台所言不错,所以我才劝兄台不要进去!”
那人悠然道:“可是阁下却还要再进去。”
世宁又是一怔,道:“不错!”
那人道:“如此甚好,在下就跟阁下一起进去。有阁下带路,想必会好很多。走罢!”他这一声“走罢”竟然似乎含有一种秘魔般的力量,世宁忍不住一脚踏了出去。等到这一脚落地,他才猛然惊醒,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震。但他随即克制住,淡淡道:“兄台进此林中所为何事?”
那人慢慢地道:“找故人要回几件故物而已。”
世宁点了点头,料想道此人必定与此间主人有些怨隙。若是将此人引进去,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必定有更多的机会救出杨逸之。但世宁怎会做这种事?他刚欲开口拒绝,那人笑道:“如果阁下为难,那就不必了。”
他这句话一说,世宁倒不好出口拒绝了。何况就算他不带路,难道此人就找不到进去的路了?无非多费些时间而已。这样一想,世宁就不再说些什么,寻明了方向,大步向林中走去。
他不知道,若不是他领路,此人必定无法寻出路来。这是座森林之阵,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得到了主人的心血引导,才能自由地出入——恰好世宁就是其中一个。
四八叶梵花照流年
——
艳阳高照,丛林仿佛琉璃铸就的一般,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但是世宁忽然就觉得这片丛林极度陌生。
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他确信这就是昨夜与多罗吒追逐之路,但今日走来,却连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越走,他的心就越沉。这片丛林仿佛变成了一团迷雾,永远在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没有人能够将它完全看清楚。奇怪的是,那人并不焦急,只是微笑跟着世宁走,仿佛极为信任世宁一般。终于,世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无法相信,他走的是正确的了。
那人淡淡道:“不记得路了么?”
世宁皱眉,困惑地道:“昨日我明明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怎么今日行来,却这么陌生,竟似从来没走过一般?”
那人笑道:“所以你认为你走错了?”世宁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为什么不认为你对了呢?”世宁心中一震,是啊,为什么不认为自己是对的呢?世宁随即大踏步向前走了下去。
既然看不清楚这丛林,那为什么还要看?世宁默默追寻着昨夜奔走的踪迹,再也不理会周围的景物,全凭一点灵觉,任意前行着。这番怅惘消除之后,他倒约略地感觉到了一点熟悉。这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忽然明白,自己并没有走错。
有时候,对与错,完全就是由自己掌握的,别人的议论,周围的评议,或许全都是错的,你根本就不必去听,去从。
那青坟一般的茅屋在绿树浓荫中展露了出来,世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这实在是很伟大的一步进展,因为从此之后,他对自己更有信心,而这丛林也不再神秘,它已经显得不可怕了。
那人的身形忽然顿住,就站在青坟茅屋之前三丈处。世宁急着赶到地牢中去救杨逸之,见他停步,问道:“怎么,你不走了么?”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走了。因为我再多走一步,她就会出手。三丈,是我能够自保的最近距离了。”
青坟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沉静的声音:“佳客远来,意欲何为?”
那人微笑道:“远客帝伽,来讨回一点故物。”
那声音道:“什么故物?”
帝伽缓缓道:“湿婆之弓,西昆仑石,《梵天宝卷》。”
那声音忽然沉默了下去,良久,方才道:“龙树老人已经有了传人了?”
帝伽微笑着点了点头。青坟中人的声音再也没响起。
那丛林中的绿意,却慢慢在聚拢,阳光透照而下,仿佛天地间的绿意都凝聚在这丛林之中,而且渐渐凝结,形成一片巨大的阳绿色的翡翠。翡翠如山,将帝伽裹在中间。忽然绿意中爆出一点红影,宛如火焰般,闪了一下之后,便熊熊燃烧了起来。一声清亮的啸声响起,绿意忽然更浓、更重!那火焰登时被完全压制了下去,只变成两点幽暗的灯火,在不停地闪耀着。那火仿佛豆般大小,似乎绿流稍微一动,就会将它完全淹没。但绿意冲舞来回,火焰却始终不熄。忽然就闻帝伽轻轻啸了一声。
那火花倏然涨大,帝伽一声轻啸未止,又是一声啸。那啸音连绵飞驰,宛如一条苍龙一般,盘天而起。火花仿佛浇了一桶热油一般,怒燎而起,顷刻便将绿意冲开一条口子,帝伽身形飞纵,落在了青坟外五丈的距离。
他的身形虽仍那么潇洒,但他的眼神中却有了一丝惊悸。一落地之后,立即又后退了一步。青坟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太过谦虚了,四丈便已足够。龙树老人并未传错人。”
帝伽定了定神,笑道:“果然中土能人辈出,曼荼罗三宝供奉在此,再合适不过。是我来错了。”他转身向外走去,身形犹如行云流水,竟然没有半点停顿迟疑。那声音道:“慢着!”
帝伽应声住步,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那声音道:“你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只要三宝肯跟你走,于我又何干?”
帝伽的眉头皱了皱,道:“前辈的意思是……”
那声音道:“三宝已通灵,各有其主人,我亦不能左右。只要你有能力,我便许你将三宝带走。”
帝伽精神一振,道:“三宝在哪里?”
那声音道:“梵天地宫!”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在他们面前排成一个箭头的方向。箭头所指,是正北方。
帝伽听到这名字,眉峰忽然震了震,但他随即拱了拱手,向正北走去。
世宁见他已得所求,便不再管他,自行向那地牢走去。丛林之中,霎时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那青坟的门却悄无声息地敞开了,昨夜那个黑衣女子出现在了门口。面对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她突然深深叹了口气。
奇怪的是,地牢已经打开了,阳光透下,牢内一览无余,一个人都没有。世宁缓缓站起身来,眉头长皱。杨逸之去了哪里?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够爬得上来,若不是有人救他,那就是有人杀了他!
会不会是多罗吒?会不会是兰葩?
世宁突然拔步,向那青坟冲了过去。他也不管自己该站在三丈外还是五丈外,一口气冲到了青坟门前,屋门紧闭,他敲了一阵子,那声音才缓缓响起:“你来做什么?”
世宁大叫道:“杨逸之呢?是不是你们已经杀了他?”
那声音冷冷道:“你若是想他死,我现在就去杀他!”
世宁大喜,道:“他没死么?他在哪里?”
那声音道:“你想救他?”
世宁使劲点了点头。那声音道:“只要你能将湿婆弓、西昆仑石、《梵天宝卷》带出来,我就将杨逸之还给你!”
世宁精神一振,道:“果真?”
那声音道:“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世宁坚定地道:“我愿意!”他飞也似地向梵天地宫奔了过去。
就在绿树掩映的尽头,现出一方巨大的地道入口。那就是梵天地宫,也就是箭头所指的地方。
杨逸之昏昏沉沉的,酒性发作,他的神智已迷糊,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就算从高空中直跌了下去,也仍然未让他清醒半分。
空中忽然伸过一只柔荑,将他的身子接了过来,轻轻放在了石面上。这是地牢中最干净、最平整的一块石面。兰葩的眼睛在地牢的黑暗中闪着光,如果杨逸之能够看到,他一定能感觉出这双眼睛中的柔情。但现在,他却深陷在酒性的昏迷中。兰葩怔怔看着他,杨逸之不断重复着一些很模糊的字眼,他的神情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痛苦,似乎在经历着变化多端的梦境。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落了下来,顷刻将他全身浸透。兰葩拿出一条粉红色的绸巾,轻轻为他拭着汗水,她的动作极为温柔,似乎生怕弄痛了他。杨逸之猛然坐了起来,一把将兰葩的手抓住。他抓得很用力,紧紧盯住兰葩,叫道:“我要向这莽林的主人学武功!”
兰葩一惊,但见他眼睛虽大,但呆滞着一点都不转动,知道他还未酒醒,柔声劝道:“好的,我们学天下最好的武功。”
杨逸之看着她,神色渐渐平静道:“你肯帮我么?”
兰葩见他虽在酒醉中,眼底仍是热烈的殷切,不忍拂他之意,便道:“我自然帮你。我们这里有天下最好的武功,名字叫做《梵天宝卷》,就藏在北面的梵天地宫中……”她望着杨逸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着他那如明月一般动人的脸,“梵天既然赐给了你和他一样的容颜,就说明你是梵天选定的人,《梵天宝卷》本来就是你的,我帮你拿到它,好不好?”杨逸之点了点头,就重新倒了下去。兰葩深情地看着他,道:“我们现在就去取《梵天宝卷》,一起去取,好不好?”
杨逸之沉沉睡去,并不答应。兰葩长袖飘拂,数十点碧绿的翞嫇神蛊袅袅散出,托着杨逸之的身躯,紧紧附着在兰葩的背上。兰葩手指出,另几只翞嫇神蛊飞起,在地牢顶上不住攒动着,突然一阵儿啼般的欢啸,一齐沿着缝隙钻了出去。不多时,格格声响中,那地牢的缝隙缓缓打了开来。
兰葩背负着杨逸之,蹿身而起,向那缝隙跃去。她的轻功颇好,只见她的身子在空中微微一窒,那些碧色的翞嫇神蛊突然一阵鼓动,她从怀中飞出一条带子,缠在了缝隙上,手轻轻一拉,两人的身子飞腾而出。
梵天地宫本来坐落在曼荼罗山顶,有梵天巨像守卫,恢弘无比,要想从正门进去,还要走上几日的路程。
然而世宁和他们走的都不是正门,而是一处地道。地道经黑衣女子指点,仿佛凭空从地面裂开,以前从未有过一般,里边阴气沉沉,看去极其深邃。兰葩对道路极熟,沿着右面的石壁,缓缓走着。一面走,一面在石壁上轻轻扣着。待走到七十步的时候,她双手贴在墙壁上,运劲一举,那墙壁忽然悄无声息地升了上去,露出一个一丈多宽的入口来。兰葩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负着杨逸之钻了进去。
那入口跟着关闭,只剩下一条极长的石阶,向下延伸而去,茫茫黑暗中,也不知究竟有多远。两人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兰葩突然停了下来。
这地牢中严封密闭,却没有闷塞的感觉。眼睛适应了之后,也并不太黑,依稀能看清楚眼前的道路。杨逸之动了动,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兰葩笑道:“这里是梵天地宫,藏着绝世秘笈的地方。”
杨逸之道:“什么绝世秘笈?”
兰葩道:“当年释迦牟尼成佛之后,在印度普渡众生,三大主神见佛法无边,便动了回归之念,于是就将他们最厉害的法宝,交给佛祖使用。便分别是湿婆射穿三连城的弓、毗湿奴降服天龙的西昆仑石,以及记载梵天一生修为的《梵天宝卷》。后来《梵天宝卷》被佛祖传给了商那和修,辗转到了达摩的手中,达摩只读了《梵天宝卷》三天,便凭借自己的理解,开创了少林寺,传下七十二绝艺。后来,《梵天宝卷》和其他两件神器一起不知下落,我师父费尽了心神,方才得知这三大神器被封存在这个地宫中。那时此地宫被藏边曼荼罗教占据着,我师父以绝世神功将他们赶了出来,自行搜寻神器的下落。这十几年来,却只拿出了西昆仑石。”
兰葩笑道:“师父得到西昆仑石后,只看了一眼,就叹气说到了她这种修为,外在的宝物只会妨碍,而不能增进,于是再也没有用过。所以,我觉得其他的宝物只是一些器具,大不了比寻常刀剑弓石锋利一点,惟有《梵天宝卷》是天下武学元枢,第一等的武学秘笈,要让你极快增进,就只有拿到《梵天宝卷》。”她看了看杨逸之,目光盈盈流转,柔声道,“更何况,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知道你是梵天选定的人。我这就到地宫,帮你把《梵天宝卷》取出来。”
杨逸之摇头道:“如此宝物,肯定有重重看守,岂是容易得到的,我怕连累了你。”
兰葩叹息了一声,轻轻道:“我从自幼信奉着创世之神梵天,在神殿中打扫、祭祀。十五岁那年,我曾经偷偷向梵天大神许了一个愿,让他赐给我一个和他一样睿智、英俊、庄严、伟岸的男子,让我永远跟随在他身旁。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明白,大神垂怜,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如今,你的心愿就是我的一切,为了你能练成绝世武功,就算受千难万苦,又算什么呢?”她深情地看着杨逸之。杨逸之忽然感受到她的情意,心中不禁一震。兰葩杀乔大将军,将他劫持到苗疆,他心中先入为主,便对这女子极为憎恶。此时方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但见她双眉蹙翠,两目隐月,白玉一样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竟满是柔柔情意,看去极为动人。他那久不触动的心弦,莫名其妙地震了震。他低下头,躲开兰葩的目光,快步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