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阳光给予垃圾场的时间是短暂的,堆积的云层又再带来沉闷的阴暗,远方的都市上空愈显昏黄。雨的临近,让名叫社会的老狗很是烦躁,身上的虱子总在雨后开始繁衍生息,它不停吼叫,不停转身,像是在追逐自己那条掉毛的尾巴,又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排忧解困。归巢的昏鸦带着聒噪低飞盘旋在垃圾场上空,与那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不相符的是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两名赤裸上身的男子挥舞着简陋的剑在进行着一场搏斗。
所谓的剑,不过是就地取材由垃圾场内的废金属拼装而成,但这对于这两名男子根本不是障碍,他们把手中的剑挥舞成狂,热情化作汗水挥洒在这片土地之上。他们是谁?他们是剑手,顽固的残存在这个科技时代的剑手,他们的名字是叶天一,铁飞羽。
“铁小子,给我记住!”叶天一身材虽然矮小,可是手中的剑却一点也不含糊,话语与剑招同时连环送出。“武道比拼,讲求的是提前的预判,和瞬间快速的反应,没有最强的招式,大概会有最强的人。所谓招式,只是提供给人一种预判和反应的模式,结合了武者自身的经验和力度,任何看似不起眼不华丽的招式都有可能给人致命的打击。”
“像这样?”铁飞羽把手中握着的长短双剑随意向前一送,已是让人无从格挡的杀招。
“砍得漂亮!看我的!”杀招在前,何须格档。叶天一身形忽地一矮,从两剑下方闪过,双手回旋,剑也在触到了铁飞羽躲避不及的双脚。只要一剑在手,他便已超脱凡俗,那留着八字胡的垃圾场管理员就如前世的记忆一般模糊。
胜负已分,两人相视而笑。
“绝!妙!”铁飞羽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只因他知道敢在剑面前做这样动作的人,都有着一颗铁打的胆,一颗剑手的心。
“铁小子,看清了没有?”孙天一的脸上挂着多年未见的灿烂笑容,仿佛手中的废金属条真的是柄珍贵的宝剑。“这招来自流传已久的地堂刀法,华夏武学皆师从自然,从东汉华佗五禽戏,再到张三丰的太极拳无不是一种对自然的模仿。而武者本身也在挑战自然,企图突破人类的极限。自然界的万物以平衡为重,乃至蛇噬脱兔,飞鹰扑蛇也都是平衡的一种体现,杀与伤都不是其本愿。而武道也是如此,任何血光不过是切磋中难免出现的副产品罢了。倘若一招的杀气太过浓重,那么出招之际必定也是破绽暴露之时。”
“孙老鬼,你绕个圈子来讽刺我方才出招想杀你,所以让你抓住了破绽?”铁飞羽点起一根属于自己的香烟,淡蓝色的烟雾在低沉的气压下久久不能散去。
“野小子,你一年前光着屁股来垃圾场找我比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说人话的原始人,什么时候开始学得饶舌起来了?”孙天一接过铁飞羽递来的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人身体上没有所谓最坚固的盾,闪躲才是最聪明的防守,千万不要低估这个时代对手刀剑的锋利程度,你可要记住了。”
“晓得!”铁飞羽学着孙天一的声音打趣道。
“野小子,”孙天一抽着烟,出神的盯着远方城市上空的云层,仿佛里面藏着什么。
“看秘笈呢?”铁飞羽放下手中剑,坐到孙天一的隔壁。
“非也,最近总心神不宁,却又不知所为何事。”
“犯老相思了。”
“哼,但愿吧。剑斩情丝,酒断愁肠,心乱人乱陌路尝。这些话送给你们年轻人更为合适。”他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继续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一片云和大厦周围的昏黄。
一辆豪华的载具出现在垃圾场的大门外,社会急促的吼叫引来了铁飞羽的注意。载具的门缓缓打开,一名打扮得雍容华贵,梳着云髻的中年美妇从中走出。她的旗袍紧贴着她徐娘半老的身体显出优美的曲线;她的步子永远是那么轻盈,那么优雅,仿佛这份高贵早已融入了她的血液里。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两名赤膊的男子,没有猥亵,没有避忌,只有一份说不出的柔情,几分让人遐想翩翩的笑意。
铁飞羽的脸霎时间红似火烧,所幸妇人的眼光却不是向着他。妇人眼里只有一人,那看似邋遢糟老头的垃圾场管理员。孙天一仍然盯着那片云,他屏住了呼吸,停住了对尼古丁的需求,装作这名妇人好像根本没有存在。
“天一,”面对他的冷淡,妇人眼里也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神采。不过她的来意显然不是为了那曾经绵绵的旧情,她顿了顿,像在思索应该出现的词句,又再幽幽的说道:“他回来了。”
“什么?”孙天一手中烟头掉过在垃圾场赤裸的土地之上,压抑已久的雨也终于滴滴落下。
8.
求败斋一步一步走在这片钢筋混凝土铺设的森林之中,看着这璀璨华灯,看着这五光十色,身体里却忽然传来一阵不该出现的眩晕。来往行人不停与他擦肩而过,空洞的眼神,快速的步伐,各色载具带着风呼啸在路的上方。是自己太守旧,还是世界变得太快?他不知道。对片刻欢愉的无尽追求背后,是否又有着别样的涵义?
不过,仇恨却自有记载开始便一直贯穿在人类的历史当中,却又是为什么?恨意也曾经无休止的占据着他的一切,他的思维,他的武道,他的剑都围绕着恨不停旋转。现在,他已将这个恶性循环打破,假如他的生命将在不久后终结,那么他也希望这一切随着自己死而消散无踪影。
求败斋心头的感应忽然被一丝异样所占据,异样来自前方,前方十字路*通灯下。人流交错,却总有一位身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子在盯着他。行人川流不息的经过他身旁,而他的眼中只有一人――求败斋。橘黄色的路灯映在他的黑西装上感觉有些滑稽,那椭圆形的墨镜也不是潮流款式,他缺乏润泽的嘴上挂着不自然的笑,但这都无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杀气。
胆敢在十字路口处截住死神的人,身上又怎可能与杀没有任何关系呢?
“你是什么人?”求败斋走到西装男子的隔壁,旁若无人的说道。
“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公司白领罢了。”男子指了指自己西装内的白色衬衣。
“哦?”求败斋的左手握着天照,右手插在牛仔裤的侧袋里。“白领先生找我什么事?”
“我代公司来给皇子殿下转达一些信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公司请您三思而行,若果再继续违背合约,公司将会采取一切行动对付您。”
“我从未签订什么合约,也没有遵守的必要,脚下的路,我自己会决定。”求败斋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瘦削的脸颊,像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公司对于皇子殿下付出的努力还是非常赞赏的,只是您的过于耀眼,只怕会对我们的全盘计划造成重大的影响,好事之人又何止三三两两。”配合着手部的动作,西装男子便真的好像是在推介产品的白领。
“没有‘我们’,”求败斋眯起眼,看着这名奇怪的说客说道,“我是我,你们是你们。你们的计划与我无关。”
“皇子殿下,您当年想要报仇之际可不是这么说的,”西装男子墨镜里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嘴里换上残忍的微笑。“您说要生啖敌虏肉,尽饮仇人血。”
“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求败斋轻叹一口气,对于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无从否认也不需要否认。谁人未曾走过弯曲路,谁人未曾犯过大小不一的过错呢?而最关键的是,他已从这一次次中找到了真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我们已经把足以清算所有仇恨的力量给了您,可是您却不愿遵守之前的约定,那是不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呢?”西装白领的语气并不如他的用词那么客气。他继续站立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住求败斋那一件恤衫。
“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尽管我并非君子,可是也不屑于参与你们无聊的实验!”
“我们也不过是想把华夏武学的真谛普及大众罢了。”西装男子歪着头叹气道,仿佛不能被理解的是自己那藏于怪异面容下的真心诚意。